“将军……”

    丑奴知晓对方情绪转变的缘由，想起今日的特殊，恐对方沉溺在这个名字带来的伤感中，忍不住开口低低唤了一声。

    穆之周并没有回应丑奴，而是伸出手轻轻抬了抬宋长尤低着的下颌，“你哥哥没办法再教你投壶了，以后换我来教你好不好？”

    “真的吗？”宋长尤的眼睛里有惊喜，有讶异，还有满满的不可置信。

    “真的。”简短的两个字，掷地有声。

    “我可以试试站在你这么远的距离投壶吗？”宋长尤伸出手指了指，脸上隐隐有着些许期待。

    穆之周起身拿了一只银色的箭矢放在小男孩手上，而后迈开脚步走到宋长尤背后，伸出手一边握着他执箭的右手，一边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轻声道，“投壶起势很重要，这直接决定了箭矢射出去的弧度，而弧度，是影响成败的关键因素。”

    因素两个字落下的时候，穆之周扬了扬手腕，向前稍稍用力，宋长尤指尖很配合的松开，银色箭矢在月色的照耀下稳稳落进远处放着的细口瓷瓶中。

    “中了中了。”宋长尤高兴的跳了起来，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白袍少年，手指指向前方，眼睛里的喜悦毫无顾忌的流露了出来。

    “投壶不仅仅要靠技术，还要靠运气，二者相互结合，才能达到屡投屡中的效果，长尤，你记住了吗？”

    因着身量比面前这个小男孩高出许多的缘故，穆之周同他讲话时需要微微低下头，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却格外的引人注意，丑奴怔怔看着这个自己从小陪伴着长大的少年，忽然想起十二岁之前的他。

    那个时候的穆之周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府世孙，是在陛下膝盖上成长起来的孩童，小小的他得知即将被指派到他身边做侍从，丑奴觉得往后岁月定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然而真正见着他了，方才觉得自己起初的想法真是荒唐的可笑。

    这个少年虽然是在极权贵的家族里长大，却半点也没有富贵子弟的桀骜和跋扈，时至今日，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大多都已经成了模糊的记忆，而唯一清晰的，是一个粉嫩的孩童从陛下臂弯里挣脱，迈着深深浅浅的步子踉踉跄跄的来到自己面前，低下头伸手轻轻扶起跪拜在地的他。

    “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跪着的人，而是一个能够一直站在我身后的人。”

    因了这句话，丑奴在他身后一站就是这么多年。

    看着他从孩童长成大男孩，从大男孩长成小少年，在从小少年长到如今这般。

    “记住了，将军哥哥。”宋长尤脆生生的语气响在寂静的投壶场。

    大抵是这短时间的相处已经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宋长尤看向穆之周时眼睛里多了些亲昵，少了些生疏。

    “将军。”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长尤在听见这个声音后，原本挂着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了，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丝畏惧的神色，而这个声音的主人在看见站在穆之周身边的宋长尤时，眼睛里快速闪过几分慌乱和无措。

    “长……长尤也在这里呀。”宋晚晚脸上露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她向来知晓自己这个弟弟同姐姐关系要好，也不知道母亲是否将赵姨娘那里打点好了，万一宋长尤在穆之周面前露出马脚来，那该如何是好。

    “过来。”穆之周朝着宋晚晚站着的方向伸出手，眼睛里的温柔同方才相比更甚。

    宋晚晚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的手轻轻放进穆之周伸过来的手掌里，娇嗔道，“将军今夜怎么过来这里了，难怪我在宴会上怎么也瞧不见将军。”

    “我不太喜欢太热闹的地方，就来这里躲躲清闲，顺便与你家小哥儿切磋切磋技艺。”握住宋晚晚伸过来的手，穆之周将视线放在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宋长尤身上。

    “哦？长尤竟也会投壶？”听到这里，宋晚晚皱了皱眉头，脸上写满了错愕。

    在这个名义上的长姐将视线投过来的那一刻，宋长尤害怕的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而后想起尉氏威胁母亲时阴狠毒辣的面孔，以及母亲被欺负时哭肿了眼睛的可怜模样，豁然抬起头来看着宋晚晚，道，“这是清酒哥哥闲时我闹着他教的，晚晚姐姐你忘记了吗？”

    叫出这声晚晚姐的时候，宋长尤心里面升腾起强烈的愧疚感，他总觉得，对着别人叫出这个称呼，对于真正的宋晚晚来说是一种背叛。

    他背叛了他的晚晚姐姐。

    宋晚晚忐忑的心在听到宋长尤的称呼时，立马安定了下来，她伸出手故作亲昵的摸了摸面前男孩子毛茸茸的碎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哦，我记起来了，是清酒哥哥教的你呢。”

    在宋晚晚的手快要落下来的时候，宋长尤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当她的手落在他的头上时，他浑身不受控制般的僵硬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晚晚，你带着长尤先去给祖母祝寿吧，我随后就来。”穆之周伸出手将身旁女子散在脸颊的发丝别在耳后，两个人距离太近的缘故，他说话时呼出的气体轻轻呵在宋晚晚脸上，宋晚晚脸颊泛出好看的胭脂红。

    “嗯。”女子点了点头，声音里是沉溺在爱情中的少女特有的娇羞。

    看着姐弟两慢慢走远的背影，穆之周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丑奴略略上前一步，对着少年挺得笔直的后背道，“这样看来，宋家小哥儿几番爬树，是来看夫人的？”

    “错了。”

    “错了？”

    穆之周回过身来看着这个一直跟随在自己左右的侍从，棱角分明的脸上印着皎洁的月光，“宋长尤在看见夫人时并不热情，甚至在夫人的手触摸到他后脑勺时，身体本能的想要逃避，由此可见，他们虽然是姐弟，但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热络，既如此，宋长尤又为何会冒着爬树的风险来见她？更何况，他若想见的人是夫人，让门房通传一声便可。”

    这些细微到不易察觉的变化竟通通落进了穆之周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