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丫鬟利用自己的同情心激起将军的怒意，果然是下得一手好棋呢。
流光阁之于那个白袍少年有着怎样的意义，倘若她事先未从红鸾那里获悉，大抵便会进了对方的圈套。
可是既然她已经提前知道了这里细到一粒尘土都有举住轻重的意义，那么自然而然的就要规避掉所有会给自己带来影响的因素。
宋晚晚，你这次棋差一招。
“你是自己去将军那里领罚，还是我找人拖了你去？”宋梓舟抬了抬眼皮，小小年龄的身躯下仿佛蕴藏着极大的气势。
跪在地上的姑娘这一刻情绪彻底奔溃了，她用膝盖匍匐行至宋梓舟面前，拽着对方长长的裙裾痛哭流涕，“舟姨娘，我求你……我求你救救奴婢好不好，将军要是知道奴婢打碎了流光阁里的瓷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婢子赶出府去的……”
宋梓舟轻轻掰开拽着自己的那双手，缓缓蹲下身去与跪着的丫头齐平，“在你选择故意摔碎歌阳公主屋里的旧物时，就应该想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做错了事情就应该自己承担，没有人有义务替你扛。”
说完这话，宋梓舟装作很随意的瞟了一眼外间站着的几个丫鬟，只见她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舟姨娘……”跪着的丫头仿佛还不甘心，直到看见面前少女坚毅决绝的站起身走开，方才明白这个人并不会像为宋家长尤小哥儿那样为自己出头。
穆之周知道这件事后，给予的惩罚远比这个丫鬟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最终的结果并不是赶出府，而是发买给了人牙子。
剩下的丫头战战兢兢的同宋梓舟回禀起这些事情时，夜已经渐渐深了，宋梓舟一边在陶罐里熬制着浆糊，一边将瓷瓶的碎片用锦帕擦拭干净。
穆之周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她正专心致志想要将母亲最爱瓷瓶用浆糊复合的认真模样。
原本是怒气冲冲的想要过来问问她就是这样照料流光阁的吗，可是当他看见她指尖被瓷瓶锋利的棱角划破，鲜血跳跃而出时，涌上头顶的血气突然就平复了。
“将军，我们不进去吗？”跟随穆之周站在门口的丑奴见少年迟迟不迈步，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长身而立的白袍少年静静注视房间内少女认真的侧脸，而后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融进漆黑的夜色里。
就在穆之周从门口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宋梓舟一直僵着的身躯才缓缓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长长的呼出来。
今天这一关到底是侥幸过了。
看着身侧来来往往忙碌不停的丫鬟，她伸出手揉了揉因为低头太久而有些发痛的脖颈，轻轻开口道，“今日的事情大家也都见着了，将军对这房间里的物什宝贝的很，而我也绝对不是夫人口中慈眉善目会帮你们顶罪的姨娘，希望大家以此为鉴，同样的错误别在犯二次。”
“是，奴婢记住了。”
剩下的五个丫头福了福身子，相比傍晚初见时的满身傲气，此刻面上多了一种类似于震颤的神色。
生长在宋家这些年，宋梓舟比谁都明白善良和仁慈这两种东西是最没用的。
赵姨娘足够宽容和忍让，可她时至今日性命和自由都被尉氏牢牢攥在手掌心里面。
见过也经历过太多退步和宽宥，可事实证明只有以牙还牙的凶狠才能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一并震慑住敌人嗜血的爪牙。
烟霞是在第二天一早被丑奴送过来的。
彼时，宋梓舟正审视着昨夜熬了一宿才粘贴好的瓷瓶，她一抬头，就看见那个恭恭敬敬立着的小丫头弯下身子冲自己福了福。
“舟姨娘，这是自幼服侍将军的丫头烟霞，话少性子严谨，向来是个聪慧灵巧的人，由她伺候在侧，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叫烟霞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宋梓舟第一次遇见一个能将名字起的如此曼妙的丫鬟，她歪着脑袋笑了笑，说话时声音里带了几分称赞。
烟霞将双手扣住放在小腹旁，身子再次弯了弯，温顺的回答道，“奴婢贱籍，幸得公子赐字，方才有了名号。”
宋梓舟仔细回味着她口里公子这个称呼，想来大抵是从很小时就陪伴在那个人身边了吧，所以当他承袭过亡父的位置成为将军，陪伴在侧的人还是会习惯性的唤他那两个字。
“妾谢过将军。”宋梓舟朝着丑奴行了一个周全的礼数。
她知道，这个跟在穆之周身后的少年会将自己低眉顺耳的感激模样传达给那个人。
烟霞进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夫人挑选来的丫鬟从里屋赶到了外院。
宋梓舟瞧着她行事的模样，颇有几分穆之周雷厉风行的架势，忍不住笑着询问道，“那可都是夫人千辛万苦送过来的丫鬟，烟霞，你这样做就不怕惹恼了夫人吗？”
小小年纪却机灵透顶的丫鬟端端正正在宋梓舟面前跪下，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奴婢自幼跟在将军身边，大智慧听了很多，但心里最明白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现如今婢子已经是姨娘身边的人，就应该竭尽全力的为姨娘考虑，至于其他人其他事，都和奴婢无甚关系。”
如果说在听到这个姑娘好听的名字时她有些讶然，那么在听到这番话时，她心底里面不仅仅是讶然，更多的是震撼和钦佩。
就连身边的婢女都有此想法和胆魄，那么那个人呢，他又是怎样的高深莫测运筹帷幄？
赵老夫人听说孙儿送了烟霞到流光阁，苍老的脸上缓缓蔓延开一抹会心的笑意。
苏嫲不明所以，皱着眉头不解的问，“烟霞是将军最称手的丫头，如今怎舍得送去流光阁，莫不是为了替公主照看阁中旧物？”
老夫人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唇角边的笑意越发的深了，“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歌阳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