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辰为鉴，皓月为裁，本宫要你以穆红鸾的性命起誓，从今而后刻苦勤学钻法研兵，承袭先将军重任，担起穆氏欣荣恩宠。”

    她对他用了本宫这个称呼，人生的最后一刻，歌阳选择以尊者的姿态来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

    她让他以妹妹的性命起誓，以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生死牵绊住他，迫使其迅速成长，并且永无平庸的退路。

    这一夜，母亲冷冰冰的声音一如头顶清冷的月光，都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就在穆之周哭着应承下这些时，歌阳站着的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正正倒在小男孩膝盖边，她睁大眼睛静静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嘴巴里不受控制的涌出大片鲜血。

    “阿娘……”小男孩轻轻低喃了一声，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就像是决了堤的江河湖海。

    他伸出手试图制止住母亲嘴巴里源源不断翻腾出来的鲜血，艳丽的颜色几乎染红了他半边袖子。

    “阿娘，阿娘……”小小的穆之周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地上女子，视线渐渐被模糊的时候，他便伸出手抹了一把眼泪，于是，手上属于母亲的鲜血便沾染的他整张脸都是。

    弥留之际的歌阳公主睁开眼睛，漂亮的瞳仁中波光粼粼，他看着面前哭的撕心裂肺的孩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她喊出第一个音节，喉咙中又涌出了一股黏腻的味道。

    夜色和鲜血混乱的这个晚上，穆之周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伸出手，颊边绽放出只有在看见父亲时才会流露出来的娇媚笑容。

    看着母亲伸出去的手终究无力的跌落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美丽到不可方物的眼睛轻轻闭上。

    看着歌阳公主薄如蝉翼的睫毛不在跳动，穆之周小小的世界便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那一天晚上，我怕惊醒已经睡着了的红鸾，只能压着嗓子很小声很小声的哭。”

    白袍少年静静地看着流光阁大门，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就连他此刻讲述这些过往时，声音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软弱以及畏惧。

    小小少年哭够了，便站起身子将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母亲背在背上，他迈开脚步一步步艰难的挪动，流光阁和红鸾院里的距离不算长，但背着母亲的十二岁男孩硬是走了整整一个时辰。

    母亲嘴里掉下来的鲜血和他眼眶里流出来的泪水一起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或清晰或模糊的印记。

    穆之周将歌阳公主放在流光阁的软榻上，然后一个人坐在院外的门口等待。

    等待着晨光熹微，等待着万物苏醒，等待着早起的下人发现母亲的尸体。

    胞姐去世，天子震愤，一腔怨愤统统宣泄在了活着的穆氏族人身上。

    陛下提着帝王剑怒冲冲的赶至将军府，祖母带着所有人胆战心惊的跪在大门口迎接圣驾，小小少年拉着妹妹跪在母亲灵柩前，侧眼看见那个王座上最尊贵的男人覆在阿姐棺木上哭的痛彻心扉，好看的丹凤眼轻轻颤动了一下。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为什么不好好看着我阿姐？”

    君王挥剑劈碎了几案上的烛台，嘶哑的嗓音中带了十二万分的悲愤。

    族中所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有祖母一人跪步上前，将额头重重磕在堂外的青石板上，“是老身无能，未照顾好公主……”

    “她自己要死，谁又能拦得住。”

    赵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刚刚落下，跪满了人群却又万分寂静的将军府院里，突然响起一个稚嫩却又格外平静的童音。

    陛下在听见这句话时，握着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所有人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并在心底偷偷为他捏了一把汗。

    将军府十二岁的小公子拽着妹妹的手，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起身子倔强的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尊者，冷冷的开口。

    “祖母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儿子，她都能好好儿活着，凭什么你的阿姐就这样脆弱？”

    “我的祖父以及父亲都是为了维护陛下的锦绣山河丢了性命，皇阿舅，你今日有什么脸面为了一个懦弱的阿姐兴师问罪？”

    穿着素白孝服的少年固执的对上尊者的目光，好看丹凤眼中的墨色眸子绽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

    那是陛下第一次发现，或许眼前这个坚韧的少年比穆炀靖，甚至比穆胜林更加适合做将军。

    “后来呢？”

    说到这里，穆之周忽然不在开口了，宋梓舟迫切的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她轻声开口询问道。

    “后来……”白袍少年松开身边女子的手，笑着轻声道，“后来，你该回去睡觉了。”

    “嗯？”

    宋梓舟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而后意识到对方不愿意再说下去了，旋即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脚步在迈上院前的那级台阶时，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穆之周并没有离开，端端站在不远处的廊上，静静凝望着她的背影，有一阵微风吹过，卷动他漆黑色的长发。

    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孔，宋梓舟没来由的觉得心疼，她动了动嘴唇，忽而问道，“将军不进去坐一坐吗？”

    穆之周轻轻摇了摇头，在月光的映衬下，他的五官极为温柔。

    “不去了，等风寒过了，我再来看你。”

    白袍少年薄唇轻启，大约真的是因为生病了的缘故，他说话时语气温柔的像是阳春三月里暖暖的日光，格外和煦。

    宋梓舟并没有立即进院，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穆之周转身，看着他和丑奴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而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烟霞，你说……他后来都经历了什么？”

    “后来，为了能够成为真正的穆将军，为了变得比父亲和祖父还要厉害，公子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也经历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经历。”

    侍女略略低了低头，说起这些时，喉间有了轻微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