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笙乐一代巾帼不让须眉，最讨厌的就是女孩子这般矫揉造作的模样，她灰黑色的眉头刚刚蹙起，视线瞥见孙儿类似于企望的目光时，压抑在心口的不悦终究没能发作出来。

    老者伸出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面前姑娘的发顶，颊边挤出一个笑容，“御林军冲进来的时候，一定吓着了吧，也难为你了。”

    面对对方的关切之言，宋晚晚显得很高兴，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宋梓舟，嘴角勾起的笑容仿佛在警告那个女子，她所看重的人和东西，她一样也得不到。

    从小到大见惯了带有这样意味的示警，宋梓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她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下颌微扬，眼睑微阖，全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白袍少年状似随意的扫了一圈厅堂众人，视线在略过那个静默端坐的姑娘时，突然没来由的滋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好像……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在坐着时将脊背挺得笔直。

    透过宋梓舟纤弱的身躯，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故人的影子。

    穆之周的神情莫名恍惚了，他流连的目光突然怔住，一动也不动的投掷在那张恬静的面容上。

    宋晚晚缠着赵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老夫人以困了为由，推托欲回院，红鸾早就已经坐不住，见状，赶紧起身搀扶着祖母一块儿离开。

    宋梓舟亦跟着准备站起来同主位上的白袍少年行退礼时，猛然瞧见对方望向自己时失神的目光，她忽而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回望着那个人漂亮的眼睛。

    穆红鸾眼尖，瞧见这一幕后，一反常态的同宋晚晚亲近了起来，她松开挽着祖母的手，一把拽住宋晚晚臂弯，道，“晚晚嫂嫂，祖母房间里有个很好玩的东西，你现在同我过去看看吧。”

    宋晚晚想要开口拒绝，可身子已经被少女以不由分说的姿势推出了厅堂外。

    穆之周收回目光，抬起手做了一个屏退侍者的动作，不一会儿时间，周遭躬身立着的所有丫鬟仆从都通通退了出去。

    唧唧喳喳的吵嚷声随着众人一个个的离开而消散，余下的只有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陛下……没有为难你吧。”女子想了想，开口轻声询问道。

    白袍少年漾开唇角温柔的笑了笑，然后将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同面前姑娘讲起，说到陛下询问他为什么不提前告知碧血哨的来历时，宋梓舟也随着他一块儿笑了起来。

    “小穆将军真正的用意，是想要陛下对将军府滋生出浓浓的歉疚感，人只有真正付出行动后，在悔意的促使下，才能达到问心有愧的程度，对吗？”

    “对的。”穆之周毫不隐晦的承认了自己的目的。

    陛下执政这些年里，朝堂虽然清明，可隐藏在外表下的暗流涌动却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君王今日可以相信太尉的中伤之言，明日也可以相信其他任何一个人，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消除圣上的怀疑和猜测，索性便利用这一次机会，在尊者心里面早早种下一颗内疚的种子。

    往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只要想起今天的事情，陛下便会有犹豫和迟疑，断不会像今日一样，用雷厉风行之势将自己和祖母扣押在皇宫内。

    宋梓舟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她看着不远处的白袍少年，忽然止了面上的笑容，“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所有的事情……不，或者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故意引导太尉去做的，小穆将军，对吗？”

    这一次，白袍少年没有像刚才那样给出干脆的回答，他深沉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虽然早已经领教过面前这个女子的聪明，可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

    从知道夜来出现在盛京的那一刻起，穆之周就已经派人暗中着手调查放消息的人，太尉原本已经将这件事情做的极为隐秘，可他还是低估了凰珠收寻线索和情报的能力，揪出肇事者的身份，他已经在心底里有了还击的盘算。

    太尉原本想要利用大淮君王同西国将军过分亲密的关系来离间陛下与穆之周，可惜夜来的踪迹被隐藏的太好了，等他发觉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在了回程的路上。

    惊觉白忙活一场，太尉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怒火，并立时派遣死士前去追击阻拦，大约是被气糊涂了，在斩杀掉穆之周遣去保护夜来的二十个死士，并成功俘获一个叛变的懦夫后，这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甚至连一丝怀疑都不曾有过，只顾着满心沉浸在自己又抓住了可以扳倒那个人最好把柄的喜悦中。

    在无穷无尽的折磨刑法中，太尉终于从叛变的死士口中获得了碧血哨的秘密。

    于是，便火急火燎的赶往宫中，同陛下禀报了这件事情。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只自以为可以让将军府从此销声匿迹的碧血哨，最后竟成了穆之周反击自己最好的物件。

    在君王回忆起那个小玩意儿的缘起时，顺带也一并想起了很多年前同侄儿亲密无间的过往，在惋惜和歉疚这两种情绪的促使下，足以让自诩聪明的太尉大人遭受到重重一击。

    “对的。”

    良久之后，白袍少年低低叹息了一声，继而肯定的回答了重复的两个字。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宋梓舟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想起前一刻着急忙慌不顾一切的冲进磬书楼找凤央，想起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顾形象的肆意狂奔，想起碧血哨吹响之后她紧张的连呼吸都快忘了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好笑。

    原来她所有的努力和焦急都是多余和无关紧要的，面前这个穿着白色衣袍永远纤尘不染的少年，早就已经提前将所有事情计划好了，一切不过是在按照他的筹谋按部就班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