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往事，帝王动了动喉咙，转过身对着还躬身立在千重帐外的太监道，“让他们回吧，所有事朕已经明了。”

    “那……太尉大人……”想起等在大殿上的老者，未欢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让那非愚则诬的老头立马滚回去面壁思过，没有允许，不得踏进朝堂半步，还有牢里那个妄口巴舌的人，朕不想让他看见明天的太阳。”陛下挥了挥衣袖，宽大的下摆荡出一股凛冽的寒风。

    明明还未到隆冬时节，可身体上却莫名有了几分凉意。

    “喏。”

    未欢低低应了一声，缓缓向后褪去，大抵是房间里面实在是太安静了，宫人冗长裙裾拖动地板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一开始有时间澄清的，为什么不同朕讲？”过了好一会儿时间后，君王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白袍少年，微微眯起的眼角带了五分歉疚，五分质疑。

    穆之周抬眸迎上尊者投掷过来的视线，面色依旧平静如初，“比起苍白无力的解释，周儿这么做不是更容易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非议吗？”

    陛下在听见这样一句熟悉的辩白时，先是一愣，而后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敢用帝王的话来还击万人之上的帝王，这个世界上幸存的就只有两个人有此胆量，其中一个就是长公主遗孤穆氏唯一的继承人穆之周。

    “你呀，”着明黄色衣袍的君王竖起食指点了点，用近乎宠溺的语气轻声道，“和你母亲还真是像呢，小时候，每每争吵，阿姐也总是喜欢拿话反呛于我。”

    说起歌阳公主，陛下不自觉用了我字自称，五官硬朗的线条渐渐有了几分柔软。

    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君主不再是君主，而是一个抬头仰望阿姐的幼弟。

    “罢了，这会儿，赵老夫人应该已经同太后娘娘叙完话了，去你皇祖母宫门口等着吧。”

    “多谢陛下。”穆之周微微低了低下颌。

    正当他迈开脚步往千重账外走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帝王低沉至极的声音，“周儿，朕……还是喜欢听你唤皇阿舅……”

    白袍少年背对着尊者的身形没来由的震颤了一下，刚刚迈开的脚步忽而止住。

    称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他看见他提着剑怒气冲冲的走进母亲灵堂的时候？

    还是他十二岁那年被他抹去姓名扔去边疆的时候？

    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那些潜藏在岁月里的细枝末节早就已经随着风雪消逝，而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横霸欺凌的阿周。

    同陛下亲密无间的日子，已经在母亲亡故那一年戛然而止，余下的只有高居庙堂的官家，以及从尘埃中站起来的卑微臣子。

    穆之周并没有开口回应，他的脚步顿了少顷之后，复迈开继续向千重账外走去。

    其实陛下想要的也根本就不是对方的作答，天家向来睿智，在他一步步将自己最看重的侄儿推向大将军之位时，就已经做好了与对方日渐疏离的准备。

    于皇太后宫门外等了不大一会儿时间，祖母已经在苏嫲的陪同下缓缓走了出来，看见远远等着的孙儿，赵老夫人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穆之周目光触及到两个互相搀扶的苍老身影，赶紧迎了上去。

    “周儿……”甫一站近，老夫人紧紧握住白袍少年伸过来扶自己的手，布满皱纹的眼睑下，一双尚且未被时光抚摸过的黝黑眼珠里溢满了担忧。

    少年反握住祖母伸过来的手，将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递给面前忐忑的老者，“放心，诸事万安。”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仿佛有着什么魔力一般，一瞬间就安抚了她的提心吊胆和惴惴不安。

    奉命抵达皇太后寝宫，见对方一脸惊讶的看向自己时，一生见惯了朝梁暮陈之事的赵笙乐立马就明白了陛下的调虎离山之计。

    如今见着孙儿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同她轻声说诸事万安，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里跳动的心总算稳稳当当的落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这几个字，老者眼中热泪氤氲起一圈又一圈的雾气儿。

    瞧见祖母一大把年纪却还要忧虑操劳的模样，穆之周无端自责起来，他略略低了低头，将所有心思全部都敛进长长的睫毛里面。

    宋梓舟听下人说将军和老夫人回府的消息时，激动的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她转过头询问似的看了一眼烟霞，见侍女轻轻点了点头，她挂在唇角边的笑意才一点一点的漾开来。

    同烟霞匆匆忙忙赶至厅堂的时候，宋晚晚已经早早陪在哪里了，见宋梓舟出现，她那一张娇俏的小脸向上扬了扬，与此同时，喉间还伴随着冷冷的一声哼响起。

    赵老夫人见着她，苍老的面容满是慈爱和欣赏，她朝刚刚到来的姑娘招了招手，慈爱的唤道，“梓舟，过来，来祖母这边坐着。”

    女子福了福身子，行过礼后，才朝着老夫人身旁的位置走过去，期间，她不由自主的抬头瞧了一眼坐在宋晚晚身边的白袍少年，恰好此时，那个人也正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个人齐齐别开视线，不约而同的装作方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依言落座后，老者伸出手隔着短小的几案拍了拍她放在怀里的手背，柔声赞扬道，“好孩子，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情，管家都已经详细说了一遍，你是个有气魄的丫头，那日寿辰上，老身果然没有看错。”

    “祖母谬赞，梓舟愧不敢当。”女子低了低头，以此表示自己内心的恭敬和谦卑。

    “祖母，今日孙媳儿可担心死您和将军了，幸亏你们平安无事的归来，不然孙媳今日得急坏了。”

    不满赵笙乐对一个姨娘过分的关注，宋晚晚站起身走至老者身边蹲下，双手抚在对方膝盖上，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