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夜，萧瑾时就在黑堂屋里坐了一夜。

    墨离过来过一次，说是萧鄂进宫去了，李渝也出来找过柳府尹。可……现在谁都没有让他出去的意思。

    他抽出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英眉渐蹙。

    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再过几天，他还怎么赶得上给宁芳笙添堵？

    一个月甚至一个多月，不给她添堵，自己心里得堵成什么样？

    还有，他眸子一翻，想到他给她胸口捅了一刀，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

    扯平了。

    想到这儿，便觉得手心脚底都在发痒，时时咆哮着要冲出这个黑黢黢的鬼地方。

    凤眸眯起，里头滚滚的黑雾不停翻涌，蓄势待发。

    日头越来越高，看着快到午时了。

    京兆府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高子寒穿着一身青碧色的杭绸直缀，这样过于柔和的颜色在他身上奇异地和谐，柔而不娘，清爽又纯粹，把他本就秀气的眉眼衬得更为精致年幼。他手里捏着一把同色的软纱折扇，慢悠悠地扇来扇去。

    他本一副闲适赏光的模样，只是脚底下“噔噔噔”的步子泄露了一点兴奋。

    衙役报给柳府尹，柳府尹出来以后，见了这位有名的世子，才好奇想这位来做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面前这位就做出一副可惜可叹的表情。

    “唉。柳大人，我听说萧世子犯事被您请来京兆府了？哎呦呦，他怎么那么糊涂，我这次特意来看看他。”

    为什么说他的样子是“做”出来的，因为他的眼角明显控制不住快要扬起来了，而且眸子里亮晶晶，闪烁的都是看好戏的光芒。

    柳府尹：“……”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些世家子了。

    想了好半天，柳府尹才张口道，“请高世子随本官来。”

    “好嘞。”

    话语里的荡漾气息已经溢出来了。

    两人一路慢走，高子寒时不时打量京兆府的后院，黑瓦黄木台，地上青砖缝隙里明晰可见一些暗绿色的青苔……总而言之，堂堂高世子第一次来这么惨的地方。

    高子寒禁不住砸了咂嘴，嘴巴一张，啧啧感叹，“托了萧世子的福，本世子才能来次这种地方。”

    这话落到京兆府的耳朵里，也不知该笑该骂。

    到了黑堂屋的门口，高子寒明显感觉到柳府尹细微的表情变化。

    唇角微抿，不喜却又透着些许忌惮。

    高子寒眸子一闪，萧瑾时做什么了？柳府尹忌惮他做什么？

    外头的脚步声早传进屋子里面。

    萧瑾时眉尾一挑，以为是遣人告诉他可以出去了。

    他还有些高兴。

    然而，等了片刻，并没有动静，眉便敛了。

    外头恰时扬起一道轻浮飘忽的声音：“萧世子，我来看你了，可惊喜高兴愉悦否？”

    嘴角一抽，萧瑾时连睁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柳府尹很有些无奈，他才伸手碰到了门，却见高子寒十分严肃地摇摇头。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便顿住，不解地望着高子寒。

    旁边的人神秘一笑，退回两步到窗口，“啪”用扇子推开了窗户。

    木质的窗发出“吱呀”的惊叫。

    高子寒便把他那颗脑袋小心翼翼地伸进去，避免碰见灰扑扑的框条。

    然后才安心地看着前面，“呀呀呀，萧世子呀，好惨呀！”

    柳府尹：“……”

    没眼看，索性抬手遮住了眼睛。

    萧瑾时的额角不为人知地跳了跳，他直瞪着高子寒，“你很闲？”

    “对啊，不然本世子才不会屈尊降贵来看你嘞！”

    笑了笑，萧瑾时的声音忽地压低，眸子凝着危险的光，“笑话好看吗？”

    “很好——”

    “看！”

    说那时那时快，高子寒一个弹跳后退，而那窗户里赫然伸出来一只沾着灰的黑靴。

    旁边的柳府尹看着又是吓了一跳。

    高子寒的发丝儿上不免沾染了些灰尘，他一脸不满，拍了拍脑袋顶，嘟囔：“年轻人，不要这么躁动！就应该让柳大人好好关着你！”

    里头的萧瑾时扯唇一笑，慢慢收回脚，连眼也不抬了。

    他这副样子，落在高子寒眼里，不知怎的就成了“为宁芳笙离京而失魂落魄，连话也不想说”，却忘了，萧瑾时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他嘲笑道，“不过走了个人，倒像你的魂跟着走了，你还从来不肯跟我承认。”

    这话说得亲昵，且含着几分不可要说的暧昧。

    萧瑾时根本是懒得搭理他，而柳府尹听着便忍不住想，说的是……宁太傅吧？

    这、这、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高子寒这次过来，也不单单为了看戏，这会儿便问起了正事：“柳大人，萧世子这是惹了什么祸？您说说，我才好掂量掂量怎么将他赎出来。”

    “这……”

    “怎么了？”看柳大人不说话，高子寒皱眉看了看里面的萧瑾时，故意打趣了一声，“他这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了？竟是让大人连提都能提一句？”

    “高世子说错了，不是，只是……有些事确实不方便外说。”

    他神色为难，是明确不会告诉自己的。

    高子寒心里压了压，面上不显，“既如此，那本世子有善心也没办法了！”

    晚上或是别的时候再来问吧。

    他垂了垂眼，然后毫无异样地笑了笑，大声对里头萧瑾时道：“萧世子，对不住了哈，爷也没办法。那只能自己找姑娘去了，爷等着你出来哈！”

    音调高了，传到院子里。

    匆匆而来的李渝顿住了脚步，皱了皱眉。

    高子寒刻意磨蹭了片刻，可惜萧瑾时也不愿配合他的恶趣味，只能掉头回去。

    一转身，惊讶地站住。

    “李公公。”

    还算客气地行了个礼。

    李渝也客套唤了一声，“高世子。”

    怪道这声儿听着有些熟，原来是这位祖宗，是个猫嫌狗撵的“好”人。

    高子寒眨了眨眼，问道：“李公公怎的上这儿来了？”

    李渝笑了笑，“无甚，这不是萧世子的事儿么，陛下要见他呢。”

    他没说什么事，也是委婉地告诉高子寒，不是他能问的事。

    竟扯到宫里了？高子寒眉眼微凝，看了眼李渝；又看了眼萧瑾时，那人已站起来，好似就等着李渝呢。

    敛下疑惑，高子寒朝李渝拱了拱手，“那不打扰公公了，我先回去了。”

    “世子慢走。”

    高子寒点头，刻意又向萧瑾时摆手，“爷走了。”

    望了眼他的背影，李渝心里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