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雀大笑：“又不是养阿猫阿狗，取甚名字。”　春风晓道：“毕竟是你父亲沈边义大铸师亲手所铸之剑，自然该郑重点。”　气氛凝固起来。　沈厌雀许久未接话。灯光摇曳，他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那便是我父亲之事，我可从未有给物件取名的习惯。但他老人家早与阎王爷斗酒去了，这可没法。”　春风晓转身，把煤油灯放回去，没了灯光，此刻沈厌雀的表情又看不清了。　春风晓：“沈大人年方几何？”　沈厌雀不知道春风晓突然这么问什么意思：“……二十有五。”　春风晓：“我虚长你十岁。十年前，我还是小小介卿，而沈大人，不过才是十五……沈大人对伏鱼之役倒是清楚。”　沈厌雀：“文书笔墨，烧之毁之可长埋于地。但市井之言，纵是那顶天立地的英雄，家长里短也能被揶揄下酒，这伏鱼之役，早被说得不新鲜了。它规模甚小、伤亡一般，恐怕在史书留下的，也就是简简单单的‘某月某日，越国一万将士于伏鱼谷，收服榆枋暴民，大胜’这几个字罢了。”　听罢这些话，春风晓轻笑了声，问：“沈大人可是从武举科考而来？” 　这话锋转得如此之快，语气却跟要拉人亲近似得。偏偏沈厌雀信的是“人之初，性本恶”那套，心里的小人迅速砌起了墙：“除了武举，乡下小民要出头，大人还有更好的主意么？”　春风晓：“听着确是王城口音，家住何方？”　沈厌雀笑：“大人莫不是找同乡？我住陋巷，可没那个福气跟大人沾上边了。”　春风晓摇头：“倒不是。”　他往外走，步调轻松，语气欢快：“我只是与沈大人有眼缘，恰好我无妻无儿，有意收一养子延续春家香火。你若怕这些名分，也可与我兄弟相称，唤我声哥哥。”　沈厌雀下巴差点砸地上，把那声音过了遍耳朵，直接腾了团火起来。这人想当他爹？？？　沈厌雀气得要笑了：“御史大人果然妙人，随随便便能认个二十几岁的大儿子。”　春风晓：“当官儿的，可不是最擅长捡便宜么？”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沈厌雀那握起来的拳头都笑得脱力了：“大人，想不想听下官讲个故事。”　春风晓：“哦？听故事倒是不费劲，你说。”　沈厌雀走他跟前，替他把那盏灯又提了起来：“前阵子从街口卖梨的小贩那处听来的，战乱那几年，有个谋反的小城主，大城主为了牵制住他，绑了他的老父亲，声称要炖了和面吃。大人猜怎么着？”　火光照着春风晓，眼里当真流出点好奇：“哦？怎么着？”　沈厌雀：“小城主带着锅碗瓢盆来到城门下，与城主说，还望分他一杯羹。”　说着，他把煤油灯往门口一摆，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　春风晓若有所思：“亲生父子尚且如此，看来这爹，确实不好当啊。”　沈厌雀：“下官刚听说时，也如大人这般惊讶。”　春风晓没再纠结这个话题，抬起步子往外走。沈厌雀跟在他后头，两人就要出这道门时，春风晓突然又回了头。　“那剑，我倒是想到了个名字。不如唤它青炎侯，可好？”　沈厌雀此刻恨不得伸脚把他踹出去，也懒跟他计较：“挺好。”　春风晓抬了嘴角，三分春意醉人，微微弯下腰去拾他的伞，一边道：“方才与你说的那些，我倒是认真。此番前来，我已备了见面礼相候。如若满意，可直接前来我宅邸相寻。”　说完，眼睛不深不浅看着沈厌雀：“我盼望，早日与你相见。”　御史大夫的的车马，已在门口候半天了。　沈厌雀一路相送，脸却黑得跟锅底似得，官场的客套话也不说两句，说是送人，不如说是赶人。　春风晓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拾了袍上车，任车马走。　奴仆驱着车，笑着冲帘子里喊：“爷，您瞧瞧他，吃了五百斤的亏似得！”　沈厌雀的身影越来越小，眼见着他还伸脚踹了下青铜门泄愤。　春风晓坐马车里，什么也见不着，却心有灵犀笑了声，问了另一件事：“子规呢？”　奴仆道：“已将晏公子送到戏班了，说是要赶一批新偶头，今天要晚些回来。”说到这儿他赶紧补充了一句，“对了爷！他要让我带句话给您——‘不必为难’。”　春风晓摇摇头：“晚了。”　沈厌雀撑着腰气了一会儿，便见着晒太阳的门令直向他探眼睛。　太阳打西边出来，混世魔王居然吃瘪了，谁不好奇？　沈厌雀瞧他们一眼：“看什么呢？要是闲得慌，也进里头搬东西去！”　门令连忙笑道：“小的们是在给大人担忧呢。”　沈厌雀拍拍刚刚沾上的灰尘，恢复了他那不可一世的表情：“担忧什么？人要给我送礼呢，也不知道是绫罗绸缎，还是黄金白玉。”　门令道：“也是奇了，送灾的有，送难的有，要论送礼，御史大人还是头一个。”　这嚼舌根嚼到人跟前来了，还是对着顶头上级，胆子大得够乘米了。　没想到沈厌雀也不恼：“正好，人生百味，全尝它一趟。”　正这时，少卫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少卫姓张名渊，长得虎背熊腰，脸型棱角分明。他跟了沈厌雀四年，办事向来稳妥，倒是少见这般失常。　“大人。”他喊了一声，却没往下说。　沈厌雀明白过来，抬脚往旁边走：“说吧。”　离人远了，张渊压低声音：“出事了大人，新进库那批长枪，全裂了！”　沈厌雀猛得一惊：“你瞧仔细了？”　张渊艰难地点头，咬着牙道：“瞧仔细了，枪身与枪尖的连接处，全数裂了缝！大人，整整308支……”　沈厌雀快步朝里头走去。呵呵，春风晓，到底还是送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