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马厩回了，进了西厢。　挽风正在那儿打扫屋子，听着声响，回头一看有些惊讶，行万福礼道：“公子，还以为您要晚膳才回。”　沈厌雀道：“事情办好，就早回了。你的糖。”说着递上了手中的杏仁糖。　挽风有些吃惊。她以为沈厌雀只是随口说说，笑容爬了上来：“谢谢公子！”　沈厌雀坐在椅子上看她，把袖子里的告示和木刻的鹿掏出来搁桌上，一边斟茶：“尝尝看，甜不甜？”　“甜，还酥！”挽风咬了一口，眉开眼笑。　沈厌雀喝了口茶，道：“一会儿你帮我找些桑皮线和布来。”　挽风听得有些莫名：“要这些做什么？”　沈厌雀随口道：“伤口应该崩开了，缝上好得快些。”　伤口裂了这事，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那肉不长在他身上一样。挽风吓得差点把杏仁糖掉地上，急道：“我马上让大夫过来！”　沈厌雀还有力气笑：“急什么，又不是胳膊不能要了，否则我还跟你在这儿开玩笑呢。用不着大夫，我自己能行。”　挽风哪还愿意听他说这些，赶紧出门去叫大夫了。　他一人坐屋子里，拿没受伤的那只手斟茶，一边看着对面东厢房。　门还是紧闭着，不知道它的主人在干什么。但他能肯定，晏清此刻就在府上。　这大夫住的好像很近，不多时就来了，连冯管家也一并过来了。　沈厌雀把衣服脱下来时，那伤口都跟衣服粘在了一起，比先前的状况还要恐怖几分。那大夫一见自己缝得好好的线，崩成这副模样，血肉模糊，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　沈厌雀特意交代了一声：“大夫，你剪的时候小心点，我挺喜欢这件衣裳。”　大夫语气不甚好：“公子还担心衣裳，那这手还要不要了？”　沈厌雀无奈道：“好吧。”　折腾了许久，又是清创，又是上药。那剪子与镊子烧了火，在血肉里翻腾，把挽风都看哭了。最后左臂连着左肩整个被缠成了粽子。　终归还是有点疼，沈厌雀冒了几滴冷汗，这才觉得有点累，只好躺下休息，听着外间大夫正在跟冯管家和挽风唠叨，叮嘱他们看着沈厌雀至少半个月不能出门。　半个月不出门，那我也只剩半条命啊。　如此想了，睡之前，他还不忘问挽风：“你们晏小公子是不是回来了？”　挽风脸上还有几滴被沈厌雀吓出来的泪痕，回他：“是，这会儿在午睡呢。”　沈厌雀道：“行，一会儿他起了，你也喊我起来。”　他一觉睡了两个时辰，等醒来，日头也已经渐落西山。　左臂跟着他一同苏醒过来，那痛感密密麻麻爬上来，确实不是滋味。　很久没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他缓了会儿才坐起来。现在成了独臂英雄，穿衣服也是件麻烦事。不过反正都得疼，他忍着疼痛把衣服穿好了，看着就跟没受伤一样。　收拾好，他便起身去看门。　左右看了两眼，都没见着挽风，大概忙其他事去了。这小姑娘，才没两天，就学会自作主张了，让她喊他起床，没多久就把话抛脑后。真不知该夸还是骂。　他正要回房，发现中间院子里，一个花童打扮的人，蹲在花丛中，在移一株新得的木槿。　晏清穿着粗布麻衣，不嫌脏也不嫌冷，拿着小铲子忙得开怀。这会儿还出了汗，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伸手蹭在了衣袖上。　正这时，前方传来个声音：“小哥，问你件事。”　晏清抬起头。　游廊之上站着位披散着头发的大美人，一衾白衣裹在那白皙的皮肤之上，好似随时都要消散。虽是慵懒的仪态，但身形稳重，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此时正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晏清一时看呆了。　沈厌雀找不到挽风，见着院里这人，本也就随口叫一声。花童抬头，都忘了向他问安，眼神呆愣愣的。那小脸蛋长得眉清目秀，还有几分可爱。　沈厌雀走到护栏边上，坐了下来，侧着身又问了句：“小哥？”　晏清立刻清醒过来，为自己的失态闪过些懊恼，一边又觉得新鲜可笑。他指了指自己，好奇地看着沈厌雀：“我？”　沈厌雀敲了敲栏杆：“这里就你跟我两个大活人，还有谁？问你，你们晏小公子，还在府上吗？”　晏清听着又一愣，继而笑得眼睛都弯了：“在啊，你找他有何事？”　沈厌雀觉得稀奇。看挽风那行事谨慎的模样，还以为整个春府的人都被礼字裹得严实，还是头一回听仆从反问他问题。　但他也未作他想，清咳一声，低声道：“我先问你个问题，你们那小公子，可是个，兔儿？”　晏清眨了眨眼睛：“兔儿是什么？”　他一脸天真的样子，把沈厌雀问得卡壳了：“兔儿就是......它，它.......就跟你们老爷的关系，明白吗？”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经沈厌雀这么一提点，晏清有些恍然大悟：“养兔子？”　沈厌雀一掌差点把栏杆给捏碎了：“你这人不是吧？你多大了，这都不懂？”　晏清拿着个铲子，被他这一喝也吓了一跳，抖了几颗泥下来，伸出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学海无涯，恕我见识尚浅，惭愧，惭愧......”　这模样如何让沈厌雀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但也多亏这两句，他细想一下，话锋一转：“我找他要我的马。”　晏清听了，忙把东西放下了，站起身，不忘拍拍手上和身上的土，笑道：“那是你的马？”说着话觉得不对劲，看看他身后，又看看他，“你住这里？”　沈厌雀把他这两句话品了品，眉毛一挑：“正是。幸会，晏小公子。”　晏清见他识破，脸上笑得愈加爽朗了，施了礼：“在下晏清。”　沈厌雀嘴上还挂着那平静的笑，内心却翻腾起来。　这小哥真是晏清？魁梧的身形呢？女气呢？怎么跟印象之中完全不同！这分明就是个爽朗识礼的读书郎！　他刚都跟人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丢人！　他这厢还在抓心，晏清下一句就问：“敢问先生，兔儿是什么？”　“兔儿就是......”沈厌雀脑筋转的快，当即便道，“兔爷你可知？月宫中嫦娥仙子的玉兔，能驱邪消灾保平安，坐于象上，则吉祥如意，坐虎，则事业兴盛，坐麒麟则学识渊博，坐葫芦，那便是福禄双全。”　晏清听进心里，笑得更深了：“明白了，先生这是夸我。”　“一点没错。”沈厌雀立刻赞同。　瞧这大大小小数十个宫灯，怎么也猜得出晏清对神怪颇为喜爱，沈厌雀这一通瞎扯真是正中靶心，果然晏清就已经不计较方才那荒唐事，反而拱手道：“晏清失礼了，先生见笑，还未请教先生贵姓？”　沈厌雀还是那般坐着，略点了头，保持镇定回道：“不敢，在下粗人一个。免贵姓沈，名厌雀，字涉。”　晏清听了，眼里爬上几分好奇：“燕雀？可是安知鸿鹄之志那燕雀？”　沈厌雀看着他。这晏小公子眼里无半分调笑之意，当真只是好奇罢了。　他回道：“非也。我这个厌，是讨人厌的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