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挽风指的方向看过去，觉得有些眼熟。很快他就想了起来，表情更加复杂。　这不是那日在巷子里，堵他那辆马车吗？！　昨夜喝得烂醉，看不清晏公子那张脸。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要这么算起来，如果那日东厢房的人也是他，就等于他们俩已经见了三次面了！　第一次撞见沈厌雀“偷东西”；　第二次撞见他用黑判，当然，或许并未看见；　而第三次则被沈厌雀当众骂“瘦猴儿”“擦粉”。　沈厌雀的心里五味陈杂。他连这晏公子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就什么丑态都被见了一遍。　外头已经有吵闹声，不少人认出了晏公子的马车，一传十、十传百地叫了起来：“是晏帅！”　“晏帅的马车！”　“嘘，小声点，别打扰晏帅清修！”　沈厌雀听了半天，开口道：“挽风，让车跟过去。”　挽风没反应过来：“公子？”　沈厌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么有缘，不打声招呼，怎么能行。”　晏师坐在车内，护卫忽然开口叫他：“爷，有辆马车过来了，好像是府上的。”　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听一阵马的嘶叫声，那辆车停了下来，而自己的车，也跟着停下来。　“晏兄，真巧啊。”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晏师伸手，把帘子拉开。　沈厌雀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从窗口望着他，堆着一脸的笑，挥着手。　他动作有些大，不经意间左臂靠上了窗子，赶紧又缩了回去。　晏师眉头一皱。　没多久，沈厌雀从窗口消失，下了马车，朝晏师而去。　挽风在他身后喊道：“公子，你去哪儿？”　沈厌雀大声喊：“不去哪儿，我去跟晏兄道声谢。你先回，我得跟他好好说几句话。”　马车上还是之前那两个护卫，听了他这话，像看傻瓜一般看着他。　沈厌雀看见他们俩那表情就来气，却仍压着脾气，冲着晏师颇有礼貌地施颔首礼：“晏兄，可否让我上马车一叙。”　晏师放下了帘子：“让他上来。”　护卫们：“是！”说罢便跳离了马车，取出脚凳让沈厌雀踩着，进了马车。　挽风见他进去了，也松了口气，对着车夫道：“我们先回府吧。”　“是。”　沈厌雀只当这马车外面好看，此时进了车厢里面，方知里头是另一番韵味。　车厢极大，铺满着软垫，随处可坐可躺。正中间放置张四四方方黑檀桌子。一盏油灯将有些昏暗的车厢点亮，精致的香炉上蕴绕着淡淡的烟气，增了点好闻的味道。　晏师对着车门跪坐着，原本捧着书，见他进来，松手放在了桌上。他背后是一整幅松石图，盖着晏清的印。　沈厌雀坐在了他对面。　两人隔着桌子，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着实让人过目难忘，眼窝深陷，仿佛着了黛青一般深刻，眸色却极浅，也难怪昨晚喝醉了，把人当是擦了粉，还用水去蹭……　沈厌雀垂眸看了眼那本书，乃是本道经：“打搅晏兄清修。对了，还未请教晏兄名讳。鄙姓沈，沈厌雀，字涉。”　晏师：“晏师，字子规。”　谁想，沈厌雀听过后脸色一变，单手撑了桌子向前微探：“哪个偃，哪个师？”　晏师看他两眼，没说话，捧着书又看了起来。　而沈厌雀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见着人一副淡薄的模样，心里头更不是滋味。他挪身，直接靠晏师左手边坐了，将脖子上那道红疤露他眼前。　我看你还躲！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反正眼前这人好像对他毫无反应，既然如此，他何不由着自己性子来？　他屈膝靠在车厢上，道：“子规兄可别见怪，你这名字，刚好与我一位故人相似。”他侧过头看他，“我这故人，要是真让我再遇着，我非得抽他筋，扒他皮不可。”　晏师翻过一页书，不为所动。　沈厌雀盯着他的侧脸：“只可惜我是见不着他了，子规兄知道为何？因为他死了。”　晏师停了手下动作，侧头看他，仍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明明坐在一边，却好像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之中，各说各话，各做各事。　沈厌雀展颜一笑，右手直接搭在了晏师肩上：“瞧我这嘴，什么都说，子规兄别嫌弃。交个朋友，昨天添麻烦了。”　晏师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他一眼，终于说出了第二句话：“要坐便坐，或者下去。”　沈厌雀手还搭他肩上，额头上青筋就爬了起来：“你……”　他这火气一点就着，对方说完这话，却又回过头看书，也不躲开他的手，尤其镇定。　沈涉，三气能死周公瑾。　沈厌雀活活把一些话憋回了肚子里，把手收了，放在膝盖上抓了两下泄愤，眼里的笑又荡漾开：“晏兄确是口直心快之人，我愿交你这般朋友。”　晏师翻了页书。　沈厌雀咬了咬牙，道：“那日窄巷偶遇，也是缘分，晏兄匆匆忙忙，是去何处？”　晏师：“问柳书院。”　沈厌雀未曾想他突然接了话茬，差点没反应过来，眉毛一扬往下问：“听说小公子在那里求学？我倒有些不解，以他的才情，哪个私塾老师还能教他？”　晏师侧脸看了他一眼：“你不必叫他小公子。”他微合上书，道，“叫清子便可。”　沈厌雀自然是更愿意叫清子，但个中理由他却理解不来：“为何？”　晏师并未理会他这个问题，道：“他今年十七，还是少年心性，多与同龄人相处，自在些。”　沈厌雀想了想，他这是在向他解释为何晏清会在私塾求学？　这晏师到底是什么脾气，一会儿赶人，一会儿说好话，简直费劲。　不过，既然是能交谈，终归是好些。　沈厌雀道：“所以昨日你去接他，却未曾想他自行回了春府是么？”　晏师：“嗯。”　沈厌雀笑了几声：“结果我跟他一见如故，两人喝得东倒西歪。多有得罪之处，子规兄不见怪吧？”　说完这话，他便紧盯着晏师的表情。昨晚那情形，换作是他，早便雷霆震怒了，他不信晏师心里没点间隙。　晏师：“酒后胡言，不作数。”　沈厌雀愣住了，他倒是没想到晏师这么“宽宏大量”。但既然人已经示好，他就不必再翻些“旧感情”，打算再往下问话。　他正要开口，没想到被晏师抢到了前头。　晏师道：“有话直接问便可，不必费劲。”　……　简直倒打一耙！　沈厌雀再也拦不住他那臭脾气。　他什么时候像这般追着人说过话，居然有人不识好歹，还说他说话费劲？自己三句话噎死人的样子，就不费劲吗？　马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春府门口，停了下来。沈厌雀锅底黑的脸，掀开帘子就往马车下跳，回了府内。　晏师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他进了大门。　他问：“我让他有话直接问，他为何不问？”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实话实说道：“属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