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雀黑着脸回西厢房，把挽风吓了一跳。　只见她家公子进了门，一屁股坐凳子上，端起茶壶倒满一杯茶就往嘴里灌，弄得到处是响声。　挽风担心道：“怎么了公子？您不是跟着晏公子的马车回的么？”　沈厌雀怒气冲冲道：“少跟我提他！”　挽风没见过他生气的模样，这会儿一点也不觉得吓人，倒觉得还有点可爱。她抿了抿嘴角，不敢让她家公子看见，道：“药粉磨好了，热水也备好了，出去一天了，公子先把手臂的伤清理一下吧？”　沈厌雀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一壶茶灌下去，已然平静了许多，道：“好。”　挽风出去掩上门，沈厌雀自己脱了衣服，解了那布，进了浴桶。　受了伤的胳膊搭在浴桶边。泡在热水中，身子总算舒缓了。沈厌雀仰着头，长舒一口气。　带着伤奔波了一天，案情总算有了新线索，但却觉得更累了。　还跟晏师闹不和。　他伸手，将手巾盖在脸上。　这人明明看尽他丑态，既不说在意，也不说不在意，只是嫌他说话费劲罢了。而这些年见着的面孔，比他尖酸刻薄大有人在，沈厌雀又何时在意过？　他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大约，是迁怒吧。　他忽然在手巾下睁开了双眼。　偃师，真是久未听闻，久到他以为他自己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他把手巾取下来，浸在水里洗了，拧干，去擦左臂上的伤口。他动作娴熟，从伤口一直擦到掌中，又看了看身上。　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　记忆中，自己身上的伤，没有上百道，也该有数十道，如今竟一道伤疤也未曾落下，连新伤的手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着。再要去想究竟发生过哪些事，也无从追究。　包括恨，包括怨。　若是早个十年，他没等那场大雾，兴许就能亲手了结那人，也不必在等来他死讯时，想要恨，想要怨，都使不上力气。　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捅了燕子窝，或是偷过香油钱，所以上头派下了偃师，挫他如此大一把锐气……　罢了，跟一个死人置什么气。　他往下坐了些，半张脸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水面，瞧着雾气朦胧，粘在他的睫毛上，糊成一片。　一点也不像。　眉毛不像，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不像，身高不像……对了，身高自然不像，毕竟那时候的偃师也不过是个十五少年郎，如何跟现在的晏师比较？只是，如果要说出为何不像，他也道不出所以然来。　他努力从脑海里淘选偃师的残像，发现早记不真切了。倒是记得他舞剑的样子，招式凌厉，锋芒毕露，比起沈厌雀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自己好像确实从未细看过他那张脸。　即便如此，他仍旧能断言“不像”二字。毕竟，偃师不可能玩兄友弟恭那套。他是否有兄弟姐妹，沈厌雀不清楚，但一个能把亲生父母视为蝼蚁的人，哪能说出车上那些话。　他从水里钻出来，温热的水漫过他的脖项，忽然带来一股辣意。他伸手去抚，摸到那道久未消散的划痕。　嘶……差点忘了这道伤痕……　他借着水面，侧过脸细看那伤。倒影里，雪白的皮肤上，细长一道红色划痕清晰无比，仿佛才刚落下那般。　那天房里那人，究竟是不是晏师？如果不是他还可能是谁？如果是他，为何见了沈厌雀这伤还能无动于衷？他有什么目的，他与春风晓又是什么关系？　雾气云绕，一番思索下他却渐渐有了困意，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他被挽风叫醒了。　“公子，公子！”挽风隔着屏风，有些焦急，“您在里面吗？挽风进来了。”　沈厌雀被喊醒了，才发现自己睡在了浴桶里，水已经凉了。　“别！”他从里头起来，打了个哆嗦，穿起衣服，准备给自己上药。　挽风听他应了，总算松了口气：“晚膳准备好了，公子可要去正厅用膳？晏小公子刚刚也问起公子呢。”　沈厌雀正拿牙缠着布，愣了下，问：“他哥也在正厅？”　挽风应了是。　沈厌雀听罢，继续缠他的布，吐字清晰道：“那不了，送房里来，我困了，吃完就歇下。”　挽风有些莫名，只好道：“是，公子。”　待他吃完饭，果真就爬了床，寻周公而去。　月上中天，一道黑影从西厢房里钻出，翻出春府。　半个时辰后，黑影躲过了守卫，落在元嘉府中，悄无声息潜了进去。　他站定在卷宗室前。门口落着样式极简的花旗锁，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只轻抚而过，那锁便开了。层层叠叠的竹简与纸簿堆满了木书架，以地域不同分门别类。　月光皎洁，照出沈厌雀那双眼睛。　他在南嘉那堆卷宗里挑挑选选，剔除不睦、盗窃、内乱等等案件，筛出悬案、凶杀案，再从中去找线索。　正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他迅速蹲了下来，埋进黑暗中。　声音渐渐靠近，一步一步朝卷宗室而来，从门框钻进回荡在卷宗室。沈厌雀暗自捏紧了黑判，看了看窗户的位置。　只差一步，那声音似乎就要踏进来，却忽然又折向了外面。　一个更远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去哪儿？困死我了……留我一人守这破地方？”　外面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撒尿！”　声响渐远，沈厌雀松了口气。　他加快手下的活，一目十行看过所有卷宗，一遍过后，他整理出了五十二卷。　他眉头紧皱，重新再看了一遍，最后仍旧整理出这五十二卷。　一月之内，南嘉悄无声息竟死了五十二人之多！　一个时辰后，他将卷宗归回原位，抹去自己的痕迹。　“谁！”忽然，外面的护卫喊了起来。沈厌雀迅速闪身到窗户旁，手执黑判紧贴在墙壁之上。　可这声音却好像并不是冲着他而来。只听得剑破长空，护卫惨叫了一声，便悄无声息了。　屋内的护卫显然也听见了动静，一边叫喊着一边追了出去。沈厌雀移至窗边，从缝里见着一个黑衣人。　他握着一把剑，一招挥出，煞气凌厉直冲护卫而去，霎时护卫便躺在了地上，与先前的护卫一道，裂成四份。　剑在月光下，却闪不出任何光芒。只见剑刃生钝，有几处还翻卷起来。　沈厌雀当即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青炎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