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的位置,恰好能将榕树上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晏清跟着探了两眼,什么也看不见,好奇道:“哥,怎么了?树上的小孩闹事?”
风吹过树梢,传来沙沙声响。晏师垂下眼眸,道:“没什么。”
最后一声锣响后,榕树下传来一片叫好声,把沈厌雀从故事里叫了起来。
沈厌雀没缓过来:“这,这就完了?”这不是刚刚通报有五百罗汉闹事,观音大士正要前去点化,怎么就结束了?
可不是么,看官们已经纷纷离场,后头站了一夜还未买戏票的人,也掏出铜钱上前丢在台上,高声议论着戏文,开心地回家了。
真结束了?
沈厌雀张口叫住了正从树上往下爬的孩子们:“喂,怎么结束了?明天还有吗?”
离他最近的小孩抬头,道:“这戏有十节,一个晚上可演不完,要等明日了。讨厌鬼,你明日可不能再学我们上树了,听戏要付钱的!”
沈厌雀笑道:“那你们怎么不付?”
小孩振振有词:“我现在钱不够,等我长大了,我会把钱都还给晏帅。”
沈厌雀笑了几声:“谁跟你们说,我不付钱的?我……”他把手伸衣兜里,打算掏些银两出来挣面子。谁知左右都掏不着,他才猛然想起来,钱都给溪云了!
他尴尬地望了望天,望了望风。
小孩看他搜了半天搜不出铜板,又笑了起来,吐了吐舌头:“讨厌鬼!穷鬼!大穷鬼!”然后迅速往下爬,生怕被他报复。
等小孩都没有踪影,沈厌雀喃喃自语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明天补上总行了吧?”
他看了眼棚下,恰好,晏师迈了出来,一衾蓝衫出现在他视野。他猛地将头缩进树叶里,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应该走为上计,连忙从树上跃出,往春府而去。
此时,二更声响起,沈厌雀这才发觉,他居然在西来意待了两个时辰!
待进了府,回了西厢,果然溪云冷了一张脸侯在了门口。
沈厌雀本来可以暗暗嘲笑一番,但此时更怕被看出自己去看傀儡戏看了一晚上,还沉醉不知归处。于是进了屋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顾着跟挽风嚷嚷:“挽风,有点心没?饿了。”
……
半个时辰后,对面传来声响,该是那两兄弟回来了。
沈厌雀见溪云的表情有了裂缝,道:“好了,你都跟我一天了,现在你家公子回来了,还不回去?”
溪云迟疑了一阵子,坚持道:“溪云奉公子命令……”
沈厌雀打断她:“别奉了,就听荷一个人可伺候不过来。而且就你家公子那怪脾气,除了你谁忍得了?走吧,就说是我赶你的。”
溪云被他说得脸上居然起了红晕,犹豫了一会儿,献了万福:“溪云告退。”
溪云一走,沈厌雀整个松了口气,跟挽风问道:“明明都是春府的人,怎么她的脾气,跟你们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平常跟她说话,不闷得慌?”
挽风轻轻笑了一声,道:“不闷,溪云姐姐待我们很好。她与我们不大一样,是晏公子带到府上的。”
沈厌雀一听,有了兴趣:“什么时候?”
挽风道:“五年前晏公子和晏小公子来的时候,就带着溪云姐姐一人。”她想了想,低声跟沈厌雀说悄悄话,“她那阵子比现在话还少一些,我们刚开始也犯怵。”
沈厌雀想了想:“这么说,溪云服侍晏公子很长时间了?”
挽风道:“这,挽风也不知。平常溪云姐姐极少跟我们提起晏公子的。”
沈厌雀道:“你对晏公子了解多少?”
挽风摇摇头:“我们做下人的,不能随意打听主子,会被冯管家责罚。便是独幽城之事,挽风也是今天早晨刚从晏小公子嘴里听说。”
沈厌雀点了点头,道:“你记着,听到的话都得烂在耳朵里,不能下肚,不能上头。”
挽风微微鞠躬:“挽风知道了,挽风只管服侍公子,做好本分。”
这还是沈厌雀入春府以来,头一回跟挽风说些严肃的话。这时再看这丫头,没有听荷那份玲珑心思,没有溪云的果敢硬气,却独有份天真善良,实属难得。
不知这丫头,是冯管家安排,还是春风晓安排,搭沈厌雀正好合适,真是毒辣的眼光。
夜色已晚,沈厌雀还没有困意,便泡了壶茶,就着走马灯的声音与夜色共饮。
挽风见他一个人喝了半天茶,时不时看向对面,满腹心思的样子,忍不住道:“公子,您总是看着对面,可是想要找晏公子和小公子一叙?”
沈厌雀清咳一声:“我,我就是随便看看。”过了会儿,他又问道,“他们,俩,可是睡下了?”
挽风摇头道:“挽风不知。公子去敲下房门不就知道了?”
沈厌雀忽然觉得这话挺有韵味,嚼了两遍:“敲下房门不就知道了,敲下房门不就知道了……对,我何不自己去敲他房门?”是圆是扁,猜来猜去也猜不出头绪,干脆试他一试!
沈厌雀想了想,道:“你去取坛酒来。”
挽风一怔,不知道她家公子好端端得怎么又要喝酒了,道:“公子,您的伤口……”
沈厌雀笑:“放心,我快痊愈了。去拿酒,你公子我要做大事。”
挽风只好照办。
都说酒后吐真言,醒着的晏师难对付,醉酒的晏师就难对付吗?那就难说了。
夜风拂过芭蕉叶,轻轻摇晃。月色铺满庭院,沈厌雀拎着坛酒,踩在青石板上,路过新植的木槿,敲开了东厢房的门。
不过三声,房门便开了。
开门的是晏师,此刻已经换了寝衣,头发也散了下来,用布条在尾端绑了,端正中有了几分生活之气。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有少许莫名之意。
沈厌雀一时看呆了。
两人隔着门槛对视着,一个忘了说话,一个好像根本就没打算开口。
沈厌雀回过神来,眼尾飞扬起笑意,提了提手中的酒,道:“子规兄,今晚月色甚好,房里久坐也闷,不如出来喝两杯如何?”
晏师看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后退一步,将门掩上了。
沈厌雀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笑容还僵在脸上。
过了会儿门又开了。
沈厌雀看着重新出现的晏师,几欲要把酒坛子砸过去。但他没忘自己还有任务在身,既然人反悔了,他就给个台阶劝一劝:“小酌两口,不碍……”
谁想晏师哪是反悔,手一伸,把那坛酒抱了过去,再次关上门。
……
不去就不去,你把酒拿走作甚?
沈厌雀咬牙切齿,拍起了门:“子规兄,子规兄,子规兄?”三句后,屋内没有任何回应,火还灭了。
屋内,晏清迷迷糊糊的声音传了出来:“哥,什么东西那么吵?”
晏师:“虫叫。”
晏清“哦”了一声,继续睡了。
沈厌雀把这些话听进耳朵里,脾气上头了,也不管晏师听不听得见,低吼道:“晏子规,你给我记着!”
喊罢,便气呼呼离开了东厢,回西厢将门紧紧关上。
过了会儿,挽风也被赶了出来,抿嘴笑着下去歇息了。
沈厌雀吹了烛火,瞪着眼睛倒在床上。
晏子规,我不管你是敌是友,是鬼是妖,你这梁子我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