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边义眼观四方，早便看见了前头偃氏父子，见偃师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又同来赴宴，轻易便猜出了他们身份。
四人于阶梯之上站定，八目相对，却是偃柯先拱手行礼。
“沈铸师，久仰大名。”话不少不满，偃柯无官职，低沈边义一头，不过这次酬天宴专为他儿子与沈厌雀而办，父凭子贵，他自能矜傲。
沈边义则比他还节省，道：“请。”
他的眼神在偃师身上轻轻掠过，便朝殿中而去。
偃柯有些惊讶。关北青窑大铸师之名，如雷贯耳，此次有幸得老天搭桥，他以为对方冲着“仙官降世”会有心结交，没想到态度竟然如此冷淡。凭这两个小孩今日能得越王青睐，他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不是应当喜气洋洋的？当然，他儿子烂石头一颗是个例外，他以为沈家会正常些。现在看来也就只有他儿子是正常人。
不过对着沈厌雀他不必行礼，毕竟越王尚未封个一官半职的。想到此处他微微朝沈厌雀点头示意，跟在沈边义之后往前走。
此时晏师也好沈厌雀也罢，谁顾得上两个爹怎么来往，刚见面视线便交织在了一处。下午才刚动过手，一对眼谁也瞧不上谁，可挪开眼又像是自己认输了似得，于是谁也不放谁这么互瞪着。
偃师心情不好，看谁都烦，看沈厌雀尤甚。可惜被沈厌雀抢了一道，开口讽了一句：“我以为你会是天底下第一讨人厌的人，刚见了你爹，啧，你比你爹稍逊一筹。”
偃师一愣。
这敌意满满的话，居然听得他极为顺耳，缓过来甚至跟着点了点头。
看得沈厌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退了一步扫去了手臂的鸡皮疙瘩，道：“你这人有够奇奇怪怪的，我骂你爹你都不生气……”
大殿里的人见时辰到了，早连歌舞都无心思看，各个掂着脖子往外瞧。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将，听说武曲星乃是两个十五少年郎，哪个都不服，早想见识下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不同寻常了。见沈边义跟偃柯进来，有不少认识沈边义的，亦有些人各种因缘结识了偃柯，也认得，皆起身行礼。
偃柯从未被这么多朝中举足轻重的人以大礼相待，激动得无以言表。
礼毕谁都没有坐下，探着头等着即将进门的两个少年。
先进门的却是老越王。公冶望满目慈祥，久未见此热闹，刚跨入门笑声先传了来：“一个个站着笔直，准备下场也舞它一曲不成？”
大殿礼乐声瞬间喑哑，众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王龙威在，谁也不敢抬头来看，隐约感觉公冶望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直至公冶望入座，道“平身”，众人礼毕抬起头来，这才得以窥见两个传说中的少年郎是何模样。
两人着一黑一白，黑衣冷冽如霜，白衣骄傲炫目。老越王座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处，左右各置两桌酒菜，两位少年各站其位，拱手朝众将军施礼，衣袍一挥便潇洒入了酒席。
明明只有十五岁，初见这大场面却毫不慌张，隐约是有仙气。不过眉宇间还有些稚嫩，不知十年二十年过去，两个人会蜕变成哪番模样。
老越王端起酒杯，觥筹交错，长策殿又热闹了起来。
这场晚宴主要是为犒劳在座这些将军而办，而沈厌雀与晏师的正式出场乃是在几日后的酬天宴，未免喧宾夺主，老越王并未向将军们介绍二人。两人座位虽在王下，却意外安静，看看歌舞吃吃酒菜罢了。
可座下的人并非这么看。酒过三巡，伶人们又换了一支舞时，席中突然站起了一位将军，朝公冶望拱手。
“吾王，久闻榆枋城偃师偃城主，少年英才，道术超凡绝伦，早些时候听到江湖传闻时便多有好奇。趁今日热闹，得见晏城主真人，末将想要与他切磋一二，不知可否？”
说话时旁边一两个隐有醉态的将军已扯住了他，醉醺醺笑道：“呔，好大的胆子，喜宴之上还敢与仙官叫板！”
“就是，这是适合舞枪弄棒的地方吗，打仗打迷糊了你。给我坐下！”
谁也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要将他扯下来。
闹哄哄中，忽闻君王应了一声：“好。”
这下沈厌雀也有些诧异，扭头去看时不小心把酒还洒了出来。
公冶望拂着胡须道：“你们莫要欺偃师年少，他同你们一样，亦是朕的猛将。偃师，你就下去同他们切磋一二，你们二人点到即止，莫伤人。”
这话不免把人的血性给挑了起来。伤人？凭这十五岁的毛头小子？这下别说这位站起来的将军，其他几个也面露厉色，挽起了衣袖。
偃师一整晚都在喝着闷酒，听这话放下酒杯，袖子中探出右手抄过象牙箸，旁的人只觉一道清风拂面，紧接着座上的偃师化作幻影，真身闪现于大殿的最中央。
“榆枋城偃师，请赐教。”
这晚，所有人饭吃半饱、酒喝半醉，剩下的功夫全在与偃师切磋。斗败者一个接着一个车轮混战，从大殿中打到了门外草地之上，有乱草迷眼，身经百战的将军们面对这个头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少年，头一回知道武曲星与凡人当中的差别。
两个时辰后，无一人能再敌偃师，大憾而认输。
“末将败了！”
公冶望在座上大笑不已，拍了桌子连叫了三声“好”字。
叫得沈厌雀好不容易夹起来的一颗黄豆又坠了下去，看着迎着烛光走回来的偃师翻了个白眼——真会抢风头。此时他咬起了筷子，眼神不经意瞥了公冶望一眼，再回过神看自己没动几样菜的酒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