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车人都是靠嘴吃饭,关键时候耍无赖还是得靠沈厌雀,那几句话光听老杨描述就觉得痛快得很。是啊,南戏摆明了别有目的来南嘉,也不知道要提谁的鞋,跟他们谈艺德?浪费口气!论演出,南嘉城也没他们那口饭吃。恶狗要叫唤随它叫唤。
笑到欢处,众人没忘了关怀关怀大功臣:“沈哥,你嗓子到底怎么样?”
沈厌雀揉了揉喉咙,竖了大拇指。
按老杨的意思,尽早赶回西来意让大夫给看看沈厌雀的哑疾。沈厌雀却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了,揉着肚子表示“民以食为天”,饿得慌。演出费力气,几人商议之下,便决定先去酒楼填填肚子再说。这日不顺利,所幸也没吃大亏,全当倒霉了。
吃完饭解手的解手,也有买点心的,各自散开了小会儿。黎生去街边买了袋瓜子,走回来时便看到沈厌雀往马车走,手往兜里塞着什么。
“沈哥!”黎生看着他便高兴,小孩似得凑过去,“磕瓜子!”
沈厌雀哪跟他客气,大掌兜了一把,两人靠在马车上边吃边等其他人。
黎生吃两口就看他一眼,从那淡淡的疤,视线往上移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只要是白玉,有瑕无瑕都掩不住它的漂亮,看得他耳尖都红了。
戏班里从不缺美人,也没见过沈厌雀那么好看的。
“沈哥,你总来戏班是要做什么?学戏么?”他脱口问道。
沈厌雀惯例伸了手指往唇边比了下,表示保密。他哪有什么密可保,纯粹就是闲得慌。不过落在黎生眼里可就不是这个意味了,他觉得沈厌雀浑身上下都是迷,在他身周看得心痒痒。
不过下一刻,沈厌雀突然开了口:“我能说话的事,别告诉晏子规。”
黎生还未反应过来这话是沈厌雀说的。初听他的嗓音,大约是哑太久,跟刷子刷过似得有几丝岔气音,可音调就像鼓的余音,微微往外震去,尤其好听。
他下意识问:“为何?”
又得来沈厌雀竖在唇边一根手指。
回西来意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大榕树下灯火通明,今日戏班门口也搭了戏棚。马车从旁边悄无声息过,沈厌雀跟着老杨先下了马车,进了后棚。
果不其然晏师坐在那里。
前头唱得幽怨婉转,不少观众看得潸然泪下,他脸上还是那淡漠的模样。视线瞥来,先从沈厌雀身上过了一眼,这才看向老杨。
“班主,有负你的嘱托。”老杨叹了口气,“对棚没能赢,打成了平手。”
说罢把仙云观的事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
晏师听完很是平静:“南戏从陈灯祖上至今几十年,戏班中能人大有人在,黎生几个论资历都是新手,输也无妨。”
“这……”老杨无后话了。
理也是个理。
“对了班主。”老杨想到什么,脸上高兴了几分,“今日沈公子他……”
话未说完,沈厌雀一掌便拍在了他肩上,冲他挤眉弄眼直摇头,把他看得一头雾水。正待要再问些什么,后头又有人叫了,只好丢下句话先行离开。
“你自己跟班主说吧。”
他一走,晏师视线抬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沈厌雀耸耸肩,走到角落捡了张小椅子来,往他旁边一摆,随后整个人就瘫了下去。长手长脚搁着舒坦,他仰头呼了口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两人间只隔着一张椅子的距离。
晏师没想到他还愿意靠近自己,以为早上的风波够他折腾一段日子。他也想了一整日,不明白早上自己为何那么冲动。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自控了。
见不着人,心里空落落,见着人,又酸溜溜难受。靠近点浑身如入油锅煎熬,离远了又忍不住再贴近几分。想跟他说话,想看他欢喜的模样,生气的模样。他甚至专横地希望沈厌雀只为他欢喜,也只对他生气。病入膏肓了,只要他一出现自己就再看不到别的谁,连他视线在哪个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他都能清晰看到,看得他心焦嫉妒。
多丑的一颗心。
他哪敢捧出来。
偶尔想想,沈厌雀还是过去的沈厌雀,他却变成了这幅模样,心里便闷得慌。凭什么就他一个失态……
锣仔锵一声响,他从一片酸涩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盯着沈厌雀发呆。人自打坐下去就一动不动,这会儿气息绵长,好像是睡着了……
那锣仔就在他耳边,居然都没把他吵醒。
可惜晏师看不到他自己,若沈厌雀此时能睁开眼来,世上至少能有一人知晓晏师最温柔的表情是何模样了。
戏到了下半场,沈厌雀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件衣服,那熟悉的样式看一眼便知道是谁的。他就着那姿势伸了个懒腰,发现脖子枕得酸了,站起来揉了揉,顺道把衣服丢回给晏师。
见他要往外去,晏师视线粘着他走了三步:“去哪儿?”
沈厌雀打了个哈欠,张了张嘴,随即比了个嘴型:“关你屁事。”
他又走了几步,发现晏师居然抛下戏班跟了上来。
他转过身来,掏了纸笔写:“是我在跟踪你,多少给点尊重,你粘我做甚?”
最后一个字落入晏师眼底,他面不改色回道:“你跟得不够紧。”
沈厌雀:“……”
他一拍自己额头往西来意里头走。我铁定是睡糊涂了,他娘的我居然听到晏子规学会开玩笑了?
身后的人亦步亦趋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