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的时候就吃一口Fougasse，等你吃完了，我就回来了。”

    11）

    可是，对于烘焙师来说，这样漫长的等待，却是厨房里最浪漫的一件事。

    “我在等你，等你一点点变得松弛，等你一点点变得美味；别担忧，我有足够的耐心，我知道，只要我愿意等，我就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是Maxine Yan早年间在一篇专栏文章里写过的话，那是一封给面包的情书，朱楚读过好几次，还自己动手翻译成了中文，所以就算过了好几年，她还是记忆犹新。

    让朱楚的爱豆玛女士在纽约这颗“大苹果”上扬名立万的第一步，就是她开在华人街里的面包坊。就算是后来名声显赫的时期，她主理的餐厅也以单独出售欧包的烘焙坊而闻名。当时纽约的美食评论家都为她的法棍疯狂，他们不敢相信一个华裔女人竟然能够拿出这么好的面包——然而，他们也非常诚实地一边质疑，一边每天排一小时的队，只为买到玛女士烤的面包。

    而作为玛女士的忠实崇拜者，朱楚平常却甚少去碰面包。

    当然，原来没有那个条件购置能够搅拌面团的厨师机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却根源于她一直以来深藏于心的自卑，尤其是，在她非常在乎的、烘焙方面的，自卑。

    比起糕点、蛋糕、饼干……等等，朱楚很早就意识到了，她手中的面包，是有生命的——而当你手中的东西具有生命力，那就无法完全控制好。烤一炉面包和做一盘巧克力曲奇可是完全不同的，光是消耗你的耐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去追寻有张力的内部结构，将面包的内部条分缕析，然后再不断试错，不断修正……

    “我能做好吗？”

    朱楚常常扪心自问。

    也许越是在乎的，就越不敢踏足尝试。

    然而……

    “叮”的一声，是朱楚定好的Timer响了，一个小时的第一次发酵，时间到。

    朱楚看着膨胀起来的面团，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发酵箱。

    窗外的天色已经深沉下来，不知不觉，一天都过去了。

    朱楚将二发好的面团取出，切成七等分。一个个盘圆，松弛好，再在硅胶垫上擀成不十分规则的椭圆形状，她没有完全排气，因为法式面包和常见的白吐司不同，成品不规则的大气泡正是其特色，所以要保留一部分发酵气体。

    她先把一个个面饼送到烤盘上，再用刮板从中间竖着来了两刀，旁边斜着划了六刀——这些刀痕正组成了Fougasse的独特的叶子外形。

    朱楚还不满足，继续对着面团扯扯扯，因为最后在烤盘上还有四十五分钟的发酵时间，如果此刻不把面团扯到烤盘边缘，那么最后的发酵加上烤制膨胀后，这些叶子的痕迹就看不到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最后一次发酵总算结束了。朱楚在宝贝面团表面刷了一层橄榄油，便把他们送入了预热好的烤箱，打开热风功能，210度，高温烤15分钟。

    到了最后几分钟，朱楚的神经蹦得紧紧的。

    十二小时的老面，三个小时的发酵……此刻已经又到深夜了。

    十几个小时的烘焙，好像榨干了她的元气，加上前一晚也只睡了半个晚上，她的黑眼圈更加严重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专注。

    所有烘焙食谱都会写得明白，多少摄氏度，烤多少分钟。但是，已经在烘焙圈浸淫许久的朱大厨也很明白，真实的烘焙时间，其实很难精准量化。就算在西点学习问Chef什么时候出炉，那么答案也只有一个：“Until It’s Done”。而“烤好了”的唯一标准，就是“烤好了”而已。

    所有的玄妙，都在烘焙师的判断之上。

    这也是为何，朱楚每次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烤箱前等待和观察——不是因为她跟个小孩儿似的，心急；而是因为她必须通过细致观察，找到那玄妙的“Until It’s Done”。

    此刻，她也是如此，深夜里，嫌弃厨房灯光不够通透的她，还举着手机开着手电筒去仔细查看面包的上色情况。

    “就是现在！”

    朱楚眼睛一亮，抓住了那玄妙一点，垫好毛巾，打开烤箱，取出了烤盘。

    香草的气味早就飘满全屋、不，不止全屋，朱楚估计连邻居都能闻得到了。

    朱楚用了夹子，把面包从烤盘上转移到晾网，由于垫了烘焙油布，面包一点都没有粘底，底部反而染上了漂亮的编织花纹。

    出炉之后，扑鼻的香气更像味觉瀑布一样向朱楚袭来，和烤箱里带出的热气一起，把这个北城深夜的厨房，带到了热情洋溢的南法普罗旺斯。

    好嘞……终于好了……

    等到完全它冷却，Fougasse就算是做好了。朱楚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思也有了空余，能想想其他事情了——比如说，郑老板怎么到了这个点儿还没回来……

    “对哦……他人呢？”

    朱楚靠着厨房工作台，仔细查看了自己的微信、短信、电话记录……

    都没有他的消息。

    “临时出差？有应酬？奇怪了……”

    是很奇怪。最近就算再忙，郑西延如果晚归，也不会忘记联系一下朱楚——别误会，尤其是要她准备宵夜的情况下。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朱楚犹豫半晌，看看时间已经要到第二天了，还是给郑西延拨了一个电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给郑西延。

    “嘟……嘟……嘟……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朱楚的担忧已经写在脸了上。但她此刻努力清空了因为睡眠不足而闹哄哄的脑袋，仔细回想，却发现自己根本连一个能够联系到郑西延的其他方式都没有。

    他俩的联系就是那薄薄的手机，两串数字——一个微信号，一个手机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