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忙碌让江蓠一夜好眠，清晨起身，大夫人身边的福子过来传话，说老太太让过去慈安堂用早膳。

    江蓠让海月梳洗，主仆二人来到慈安堂。大夫人和二夫人难得同时等在门口，往常二夫人都是来的最迟的，今日还真是难得。

    二夫人周氏出身官家，是钱塘江前太守旁支，家道中落迁居杭州府。瘦死的的骆驼比马大，加上年轻貌美，周氏在莫家颇有些心高气傲。

    莫远耀先后死了两房妻子，大夫人杨氏才从姨娘升上来。莫远志正妻死得早，多年未曾续弦，直到碰上周氏。

    大夫人与二夫人虽都是续弦，互相却最是看不顺眼。周氏气势嚣张，嘴上更是得理不饶人，不过生不出儿子这一点便足以让她在莫家抬不起头。所以周氏暗自将生儿子当做人生的目标。

    大夫人最忌讳鬼神一说，二夫人周氏偏信鬼神，认为神能保佑她生儿子。前前后后不晓得花了多少冤枉钱，至今半个子没见着。

    因整日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二夫人对晨昏定省也不上心，今日破天荒来的这般早，众人还真就有些不习惯。

    “弟妹真是贤惠孝悌，怪不得惹老太太喜欢，嫂子我自愧不如。往后还需更勤快些伺候着，才能得到老太太青眼相待。”大夫人杨氏紫绡翠纹裙，点翠镶金花簪，金丝垂珠耳坠，一如既往的端庄华贵。

    反观周氏，挑了件颜色不起眼的浅水红烟纱散花裙，长佩戴的缠丝镶珠步摇换成了玉兰点翠，故意显得低调。

    语气倒没怎么变，一如往常般高傲，爱答不理的样子，“大嫂上了年纪还是晚些起才好，老太太顾忌大嫂的身体应该会体谅的。嫂子掌管中馈，莫家上下事无巨细都要嫂子过问，有道是忙中日子易过。妹妹今日起床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大嫂可知为何？”

    “弟妹房中之事嫂子又怎么会知道呢？”杨氏悄悄咬了牙，面上仍旧是柔柔的笑意。

    周氏莞尔一笑道：“我瞧着自己耳根边上竟生了些白发，真是岁月不饶人，不服老不行啊。”说着有意无意往江蓠这边瞥上一眼，目光斜斜犀利的紧。

    周氏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借着比杨氏来得早的由头，劝杨氏忙中偷闲多加休息，注意身子。表面上是妯娌间的关爱，实则暗讽杨氏年纪大身子虚弱，就差起不来身给老太太请安，还不如趁早交出手中权力，颐养天年去吧。

    杨氏明显听懂了周氏的嘲讽，却并未生气，反倒夸奖起周氏来。

    “弟妹的白发多半也是为二弟熬的，足以证明妹妹对二弟是真上心。你们两人的感情实在让嫂子羡慕。当年二弟不顾老太太反对，以雷霆之姿迎娶妹妹，轰动一时。这么些年弟妹青丝熬成白发可不都是为了莫家嘛，不过弟妹总归比我好，至少身边没有孩子闹腾，他们一个个跟猴似的，吵得我不得安生。”

    两句话顿时逼得周氏哑口无言，膝下无所出这条罪状一旦扣到头上，再厉害的女人都得低头屈服。

    周氏气得双眼张得大大的，双唇抿了抿，终是不甘心酸道：“大丫头和二丫头年纪不小的，隔壁纺织张家的小女子都已选定人家，大嫂可要抓紧了，凭借两丫头的颜色，这杭州府的青年才俊少不得好好挑上一挑。不过还是不要太挑剔的好，若不然选来选去浪费大好年华不说，丫头们剩下可就不好了。”

    纺织张家的小女儿容貌清奇，将将十二岁，便许给了三十好几的员外郎当妾室。员外郎家底倒还可以，对其偏爱幼女一事江蓠多少有些耳闻。如今周姨娘将莫玉柔和莫玉瑾与张家小女儿相提并论，身价拉低得不止一点点。

    “不劳烦妹妹惦念，孩子们自有他们的福气，我们只管伺候好丈夫，将老太太服侍得服服帖帖的就算是尽到咋们的本分了。”杨氏目光不经意往里屋的方向瞥去，门口约摸能瞧见蔡嬷嬷走动的背影，杨氏知道老太太已经差不多梳洗完毕，于是想着马上停止谈话，恭敬立在一旁。

    谁知道，一直在边上沉默着的云姨娘此刻开了口。

    “论伺候人的功夫，妹妹最是了得。不过妹妹貌若天人，柔情似水，二爷自然疼爱有佳，这么些年二爷到我房中的次数屈指可数，多半还是看在晴儿乖巧的份上。妹妹单就这份恩宠足已让姐姐们羡慕不已，此刻正是夫妻情分浓密之时，儿女绕膝，共享天伦之乐是迟早的事儿。”

    云姨娘的这番话说的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妻妾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云姨娘是个嘴巴厉害的，背地里没少说周氏坏话，周氏为孩子一事奔忙，无暇同云姨娘计较，但是同在屋檐下什么坏心思能逃得过周氏的眼睛。

    然而今日两人却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相当少见。江蓠忽然想起来方才周氏注视她的神情，似乎别有深意。

    “也就姐姐这般夸我，”周氏脸上乐开了花，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脸颊，轻笑一声道：“岁月终究不饶人呐。”

    因着云姨娘的一番夸赞，周氏眼神不再躲闪，竟然直勾勾盯着大夫人看，有炫耀的意味。大夫脸上浅浅含着笑意，却并不接话，此刻她将心思全放在盯着老太太里屋的动静，一派乖巧儿媳的模样。

    “像妹妹这般的美人，从来不会败给岁月。”云姨娘接着周氏的话奉承道，眼睛却止不住往江蓠这边看来。

    周氏见大夫人不为所动，冲着云姨娘微微点头，将矛头转向了江蓠。

    “说到美人，咱们府上蓠表妹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微微一笑倾人国，盈盈一握楚宫腰，赛雪肌肤温如玉，风凌秀发仙人姿。未到二八年华容貌就这般惊艳，若是再长上几年，风华绝代之姿定是无人能及。”周氏绕着江蓠转上一圈，双目含笑。

    “江蓠愧受小舅妈的夸赞，小舅妈秀外慧中，天人之姿，江蓠望尘莫及。”江蓠略微低着头，声音怯怯。

    “蓠表妹到底是随了母亲，天生丽质，”周氏盯着江蓠羞怯的眉眼，声音清脆无比，“都说美人气傲，蓠表妹倒是半丝也没有，莫非蓠表妹的美貌是装出来的不成？不晓得往脸上贴了什么名贵的东西，如此嫩白无暇，不介意告诉小舅妈吧？”

    “江蓠日日吃着莫家的饭食，受外祖母恩德，小舅妈若觉得我好看，那便是莫家这方天地养人了。”江蓠乌黑的眉睫静静垂落，细白贝齿一张一合。

    “只怕不是莫家的饭食养人吧？”周氏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语气突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