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身上只穿了薄薄的里衣，在洞外和洞里来回穿梭，即使他根本没有离开洞口多远，也必定会在一盏茶的时间赶回洞口瞧上一瞧，确保江蓠安全。

    对于草药杜衡一窍不通，瞧着像药引子的便全部采摘回来，如此轮番折腾几十趟，带着湿气的药材堆成小山，杜衡身上留下来的汗水甚至比江蓠发烧出的汗还要多。

    “阿蓠，阿蓠……”杜衡蹲在江蓠身边，小声唤着，试图将她叫醒。江蓠脸色发烫，眉头紧皱，梦里呓语不断，丝毫听不到杜衡的叫唤。

    杜衡凝眉，靠在江蓠耳朵边上，声声不断，时而温柔，时而急切，却从不间断，捏着草药的手紧了又紧，墨绿色的汁水顺着杜衡的手指话落，显出他内心的慌乱。

    他把江蓠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在她耳边讲起了小孩子的故事，“七年前，甘凉亭上，十岁的孩童仰慕带着面纱的女子，觉得她的眼睛好似小鹿般美好。每当月色正好，女子都会准时出现在甘凉亭上逗弄她的白猫，孩童喜欢那只猫，更喜欢看女子逗猫……于是他日日守在甘凉亭边上，无论月色好与坏。”

    杜衡回忆起前世江蓠逗猫的可爱模样，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他那时候很傻，明明知道只有月色正好的时候江蓠才会逗猫，偏偏不管电闪雷鸣，刮风下雨他都坚持守着甘凉亭，为此总是发烧感冒，被家人责备，却死性不改。

    鬼祟又如梦了，江蓠在梦中不断逃跑，茫茫雪崖，她无论可逃，那些死去的冤魂如千军万马践踏而来，逼她坠入万丈深渊。

    “员外郎……”江蓠身子一颤，惊恐大叫，声音止于喉间，未闻声响。江蓠像发不出声音的小丑，张牙舞爪的在银装素裹的雪崖诉求。

    “还我女儿，我女儿……”员外郎的凄惨的声音响彻雪崖，旋入上空，绕着空谷一圈儿，传入江蓠的耳朵。

    江蓠身子颤的更加厉害了，耳朵仿佛被灌入重重的铅水，往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员外郎消失了，她试图寻找，忽然发现了弟弟的身影。

    “嘉树……”江蓠发不出任何声音，却还是嘶喊着朝季嘉树奔过去，“嘉树，姐姐在这儿，在这儿……”

    季嘉树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单薄的衣衫，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江蓠仿佛又看见了雪屋里，奄奄一息的嘉树。

    她不顾一切的奔向季嘉树，两人渐渐靠近，就在江蓠伸手想触碰嘉树的时候，嘉树猛地站起来，长成大人的模样，菱形剑梢插入江蓠心脏。

    江蓠看着血红眼睛的嘉树，动了动嘴角，声音极其虚弱混沌，渴求道，“你在哪儿，告诉姐姐？”

    “啊……”季嘉树大吼一声，天地皆动摇，推着抵在江蓠胸口的剑柄，江蓠只觉得大地晃动，随即失重坠入了悬崖。

    冬日里的寒风呼啸而过，在脸上挂出刀刀血痕，她的视线渐渐暗下来，直至什么也看不见，身体在黑暗中一直下垂，江蓠觉得自己会直接落在阎王殿，却恍惚间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耳膜，时而温柔，时而急切。

    江蓠由开始的茫然，恐惧逐渐转为惊异，本已放弃挣扎和抵抗的她，忽而想用尽全力追随声音传来的方向，挣扎着要逃出这困境。

    杜衡面色一变，靠在胸前的身子剧烈晃动，苍白的脸色浮现血色，早已被汗水打湿的眼睫颤动异常。

    “阿蓠醒醒，醒过来……”杜衡激动起来，知道她陷入了梦寐，试图将摇醒。母亲说过，陷入梦寐之人，十分害怕无助，要及时将他们唤醒。

    梦中挣扎的江蓠，伸手抓住了杜衡的双臂，指甲陷入了他的血肉，划出道道伤痕累累的血痕，血肉外翻。

    江蓠细长的双臂因用力过度，青筋扭曲暴显，颤动的身体因为拽住了生命的稻草渐渐平息下来。

    杜衡泛着青黑的眼底，一刻不停的盯着她，直到江蓠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眸。

    “你醒了，”杜衡眼底带着笑意，“醒了便好，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江蓠面色先是一僵，待对上那双关切的眼眸，梦里的恐惧忽然消失了，她点了点头。

    杜衡将水递到江蓠嘴边，温热不烫嘴，将将可以入口，江蓠喝完热水之后，换了个姿势重新躺了下去。

    但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头垫着的是杜衡的大腿，衣裳因为挣扎变得有些凌乱，露出了半截瓷白色的修长的脖颈，许是虚热困扰之故，微微泛着潮红。

    杜衡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睛，但瞧江蓠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杜衡狠狠咬了咬唇，抚平起伏的情绪。

    “你的虚热还未褪去，我在外面找了些草药，你且看看那些能用。”杜衡缓缓开口道。

    江蓠虽然虚弱，神智却是清醒的，杜衡将她搀扶起来，动作十分轻柔，然后把采来的草药一一递给江蓠辨认。

    不一会儿挑出几株去湿热的递给杜衡，他笨手笨脚将草药碾碎，捶磨的过程中频繁砸到手指头，药汁混上了血水的味道。

    江蓠入口的时候，眉头微皱，目光落在杜衡十根手指头上，闷不作声将药喝了个精光。杜衡守到大半夜，困的实在受不了，挨着山洞岩壁沉沉睡去了。

    阳光从洞顶照射下来，晃到杜衡眼睛上，睫毛晃动一阵后猛然一跃而起，瞧见江蓠站在边上正看着他。

    “早啊……”杜衡尴尬的想挠头。

    “别动，手上有伤。”江蓠出声制止他。

    杜衡愣住，低头看着上满草药被人细心包扎过的手指，还有手臂上的抓痕同样上了药，血早已制住。

    杜衡嘿嘿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弄的？”

    江蓠看着他傻笑的模样，目光看向别处，“昨晚你睡着的时候，伤口须得及时上药，潮湿的竹林容易感染。”

    她不想让杜衡知道，昨晚自己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替他上药，便寻了这么个理由。

    “阿蓠关心本王，本王晓得，谢谢你。”杜衡莞尔，心情很好的样子。

    江蓠闻言似乎气血不顺，剧烈的咳嗽起来，“该说感谢的是我，毕竟你救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