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璇最近一直吃不下东西,觉得胃口难开。
她身子本就弱,峙逸特地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瞧,却是喜脉,已有两个来月。
艾府一下子炸开了锅。
老太太亲自到西屋来看兰璇,激动得泪珠子都要滚落下来,抱着兰璇好一阵亲热。临走时又把峙逸拉到门外,嘱咐他这段时间都得委屈一下,不要和兰璇同房,免得伤了胎。让他多去素琴那里走动走动。
峙逸嘴里应承着,心里却好似松了口气,只是每日晚饭陪母亲一起用,再和兰璇说说话,其他时间,都泡在了书房。
午后,峙逸正在写着折子,看到身边磨墨的云凤一双眼正偷偷地看。
他将折子打开,递到她面前:“要看便看,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云凤否认:“我没有看。”脸都红了。其实她是看到那折子上写到太子什么的,想着会不会和她爹有关,就偷偷瞟了一眼。
峙逸冷笑:“偷着看就愿意,正大光明给你瞧,又怕了?天生就是下作命。”
云凤生气,真的扯过来看,却是为太子歌功颂德的文章。
她有些不懂,艾峙逸既然构陷她爹和太子有一腿,也就是深知太子罪行了,怎么会又写出这样的折子?
云凤托腮,看了一眼艾峙逸:“你这是什么意思?”
峙逸讳莫如深地笑了:“皇上正在暗地里搜罗太子的罪证。”
云凤想了半晌才恍然:这就像骂人一样,旁人越是劝阻,骂人的人反而却骂得越凶。明面上这样,背地里却把太子的证据弄出来,表里不一,真歹毒啊。
峙逸心知她懂了,眯眼笑。
那笑容刺了云凤的眼,她垂头磨了会子墨,拖着锁链去洗衣服去了。
峙逸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伏案疾书起来。
峙逸在母亲那里吃过晚餐,看到有盘羊乳糕,特地命人给自己送到书房去。
老太太笑起来:“儿啊,最近怎么这么嗜甜啊?”
峙逸笑笑:“夜里清冷,吃点甜的舒坦。”
老太太点头,漱了口。
“老夫人。”丫鬟递来水烟,老夫人吸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
峙逸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抬眼瞄了她一眼。
峙逸的奶娘艾禄家的接口道:“爷若是晚上清冷,就去姨奶奶房里坐坐,这些糕啊点的,她最会做了,我们这些下人都做不过她,让她做给您吃。”
峙逸想起云凤做的槐花糕,又糯又香,甜而不腻。忍不住口内生津。
峙逸笑:“不必劳烦素琴了,让厨房做了送书房去就好了。”
说罢,又瞟了一眼那丫头,她似乎有些害怕,面色苍白。
拿眼去向素琴求救,素琴只当没看见,面不改色地道:“秀雅,天晚了,让人把廊外的灯都点上。”
那丫头说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峙逸把两人的眉毛官司尽收眼底,大略肯定当日和云凤在假山里看见和素琴亲嘴儿的就是这个秀雅。
老太太又道:“你许久没见过我这屋的小婉了吧?”
峙逸想不起来:“哪个小婉?”
“就是那个长得极俏丽的啊。我看你房里也缺人,去给你捶捶腿暖暖被也好。”
这话说得不要太直白,峙逸还不待开口,一个婷婷袅袅的姑娘就花枝招展地进来了:“少爷好。”
老太太摸了小婉一把:“你看看,多好的孩子,上次被那扫把星差点害得没命了,幸亏她福大命大。”
峙逸想起这小婉就是上次被云凤一棒槌捶进河里的那个丫头。
他一双凤眼扫过小婉,小婉心怦怦就跳个不休,红着脸,低着头,不胜娇羞。
峙逸闲闲道:“你伤可好了?”
“无甚大碍了。请主子爷放心。”
艾禄家的一旁插话:“瞧这小嘴儿,真会说话。”
峙逸剥了一颗松子放嘴里:“你跟我说说,那天是怎么回事?那恶妇怎么会把你弄到河里啊?”
小婉一双眼开始闪烁,突然泪盈于睫:“……那日奴婢同姐妹青红一同给老夫人去东院旁的小厨房取解暑汤。突然……突然就看到恶……大奶奶在塘边洗衣,也不知道奴婢是哪里得罪了她,她让我过去,我想着……她到底是奶奶……也就过去了,她让奴婢代她洗衣,奴婢当时想奴婢还有正事儿呢,就禀明了她,她却生气了,于是就,就用棒槌……”小婉渐渐说不下去,颤着肩膀啜泣。
老夫人一脸的心疼:“乖乖啊,不要说了,唉,这扫把星……”
峙逸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记得当日事发后,老夫人问都没问缘由,就料定是云凤的错,拖过去就打,他当时赶到,心里一是因为对她已有了成见,二是见人已奄奄一息,只是又恨又怜,忙着叫人把她抬走,也没有问她打人的缘由。
现在想想,这事儿蹊跷得很。
峙逸又坐了会子,起身要走。
艾禄家的忙道:“这小婉姑娘?”
峙逸温柔笑道:“放到兰璇那屋吧,也和她做个伴儿。”
小婉一脸雀跃,兰璇是最受宠的奶奶,去了那屋,也就等于常常会见到艾峙逸,加上兰璇有了身孕,她自己的机会就更大了,若是自己再有了身孕,连素琴要对自己弯腰低头了。
看着峙逸俊逸的背影,小婉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峙逸才出门没多远,向艾维道:“你去把那个青红找来,我想问点子事儿。”
峙逸回到书房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云凤在耳房已经睡下了。
为了方便,她把镣铐上的大串锁链都放在了床侧。头枕着手臂,一双粗糙的手摊平在瓷枕旁,细细的手腕上斑斑驳驳都是被镣铐磨出来的血痂和瘀青。
艾峙逸举着蜡烛,默默打量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小巧的下颌,瘦弱的肩膀,还有散乱的头发丝,他感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得不说,他在想念她的身体。
艾府里形形*的女子,他这些日子都没看进眼睛里,独独在想着她。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啊。
可是那又怎样?
峙逸想着青红交代的那些话,心里莫名酸痛。忍不住伸手抚摸云凤的侧脸。
她的皮肤干燥却细腻,一点脂粉的滞涩触感也没有,峙逸脑中不由自主浮现那夹杂着迦南香的记忆。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尝尝是什么滋味,他原本是已经得到过了,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念她呢?
也许是她那三四分像云英的面庞,也许是她神色中的绝望与孤独,让他感觉似寻到同伴。
说来简直可笑,他如今的地位身份,哪里会有什么绝望,又怎么可能会孤独?
可是他忘不掉人生中那些彻骨的寒冷,身子早已离开绝望的泥淖,一颗心却彻底凉了下来。
看遍人世所有繁花似锦,只觉荒凉和冰冷,红颜似白骨。
每次兰璇在他面前巧笑盼兮,她的举止言谈充满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想,是啊,这就是我得体的妻子,她能助我直上青云路。
可是心中却始终觉得孤独和冷,一个处处彰显着自身优越感的女人,一个将所有不如她的人踩在脚下的女人,一个不懂得悲悯的女人,让他觉得残忍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