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起云凤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小小的软软的,却生出许多薄茧,想象着一只脚踩在上面的样子……
云凤梦到母亲,轻轻抚摸她的面庞,她的手。
醒来时,却看到艾峙逸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双眼冷冷清清地看着她。
云凤噌地站了起来,
“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
“你那天在塘边,为什么出手打人?”峙逸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云凤声音低低的:“她欺负我。”
“那么多人欺负你,为什么你只出手打她?”
“……”
“因为她提到了你的过去?你的死鬼丈夫,你那么激动,难道是因为被她说中了?阮家谋反,一百多口都死绝了,为什么只有你独活下来?因为当年那封告密信是你爹写的,对不对?”
云凤背对着艾峙逸,一直不说话。
艾峙逸走过去,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
那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泪水,无助而哀伤。
他的心在这一刻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哄:“不哭了……”
云凤的身体一瞬间僵硬,挣脱开来,轻声说:“艾少爷,你疯了吗?”
难得盛夏里下了场暴雨,倾盆大雨袭击过的街道还淅淅沥沥地淌着水,带着一丝热烈过后的意犹未尽。
状元爷李穆正坐在醉仙楼里倚着栏杆听小曲儿。手中折扇轻摇,一派富贵闲人做派。听到一阵马蹄急,微侧头,远远地就看到一身白衣的艾峙逸骑着骏马飞驰而来。
他嗑着瓜子眯眼打量他,不由得在心里为这位朋友的好相貌喝了声彩。
侧头看一旁陪侍的女子也正痴呆呆地看着,李穆笑着打了一下女子的脸:“看看就好,切莫上了心,别看他皮囊好,没有心的。”
女子一双斜飞媚眼中氤氲着水雾,靠着李穆的身子柔弱无骨:“哪比得状元爷一颗痴心……却分成了几千瓣,到奴家这里的,不过是点渣罢了。”
李穆笑着捏捏她的脸,也不否认。
谁人都知状元爷惊才绝艳,风流无二,年过廿五,虽无家室,其实是妻妾遍天下。
传言说,不论是窑子还是官家,京城里家家都有他的丈母娘。
传言还说,被他玩弄过的女子却没有恨他的,说起他来还一脸甜蜜,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可惜成于斯败于斯,当年高中及第,状元爷高兴之余,昏了头,居然风流到了南安王的小妾身上。
事发之后,恰逢梁皇后过世,全国奉旨守孝三月,南安王找了个孝期宿嫖的理由陷害了李穆,这倒是合了他的性子,竟没人不信,皇上一怒之下革了他的官职,让他的美好前途打了水漂。令人无限唏嘘。
李穆倒是洒脱得很,笑笑说:“卖画填词也是一生,本不是做官的心性,倒是了了一桩子事。”
果然不同凡响。
人都道,这李状元除了那九尺高的壮硕身材,容貌却是平平,远不如谁谁,怎就让这些女人发了疯呢?
那就是手段了。状元爷不仅才高旷世,还一通百通,对任何女人,都手到擒来。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靠的,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手段了。
艾峙逸上得楼来,李穆笑脸相迎,却发现他眼下青黑,似是没有睡好。
“艾大人火急火燎地来找我这富贵闲人听曲儿,所为何事?”李穆摇着扇子,面上带着隽永的笑。有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本是不出色的容貌,却让人见了通体舒服。
艾峙逸:“我有事求你。”开门见山。
李穆笑起来,淡淡苦涩:“如今我这么样的一个人,又能帮到你什么呢?”
峙逸喝了一口茶:“这事儿,在京城,只有你可以帮我。”
胡之康笑嘻嘻,摸了身边美姬一把:“难不成是关于女人?”
“正是,我要你帮我得到一个女人。”
身边的美人婉转一笑:“都听说艾大人心如止水,从不沾外间风月,不知是哪家女子,竟让大人抛却了家中娇妻美妾,巴巴地来给这没良心的送银子?”
峙逸:“实不相瞒,并非是外间女子,而是贱内。”
李穆嗤笑:“你最近是不是很闲啊,我说……喻兰璇死乞白赖地嫁给了你,我看她成日里喜得失心疯一般,你就不要瞎操心了。”说着,就举起茶碗要饮。
“不是她,是周云凤。”
艾峙逸话音刚落,李穆口中的清茶尽数喷向身侧的美姬。美姬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擦都没拿帕子擦一下,就连身后唱曲儿的姑娘都停了手中的琵琶,怔怔看着艾峙逸。
李穆的声音都扬高了:“你说那个恶妇?你迷上了她?”
艾峙逸一脸难掩的萧索憔悴,却还是刻薄地冷笑:“自然不是着迷,不过想要玩弄一下她罢了。”
李穆想:如若素不相干,你岂会白白地要去玩弄一个女子。
沉吟半晌,遣走美姬歌女,李穆才道:“想来当年那件事你还没有放下啊!如若要报复这么一个下作女子,你何须自己动手,不理睬她便是了。这些年,你不是都这么做的吗?如若你真是思念云英,你再娶她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听说这周文晰前儿要把云英送给南安王,南安王都拒了。”二人是多年的同窗,又一同殿试,相互知根知底。
“想来这周文晰如今跟废太子沾了边,谁敢跟他走一条道啊,奇就奇在以他这样的罪行,皇上竟然没有停他的职,想来还是有些蹊跷,也不知这滑头有什么本钱在手上。
“不过在这种时候,你大可去向他要人,我想这老狐狸是求之不得啊,你们本就是注定的夫妻,他还有什么好说的?皇上也是个性情中人,你将原委都禀明了,他岂会怪罪于你?”
峙逸侧头低头看面前那碧绿茶汤,淡淡道:“你不明白,对于云英,我早已放弃。”
“哦?”
峙逸沉吟片刻,面带苦涩:“你记得当年我们放榜的时候吗?喻尚书最先看好的是你,尚书府的择婿车停在会馆里候着你,你却躲到我家去,只因害怕被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子绊住了手脚。当时我就想,我爹死了,我们家几乎一无所有,我该怎么办呢?我刻意打听了尚书千金,专程到灵隐寺去与她偶遇。后面你就知道了……”
李穆折扇轻摇,淡笑不语。似是对此情节心中早已了然。
峙逸眉头轻皱:“我当时挣扎了很久,我少年时曾对云英发誓,今生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娶了云凤,她可以谅解,何况,我从未碰过云凤一下。可是娶了兰璇呢?为了前途,我放弃了云英,我当时已经想好,我此生不会娶云英了,再也不会了。”
峙逸说完,脸上还淡淡染着惆怅。
李穆素来知道峙逸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八面玲珑,一直觉得他不够磊落,如今想来,如此性格跟他二十年来的际遇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