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元子大仙微微闭着双眼，脸上的神色不住的变幻，有甜蜜喜悦，有纠结痛苦，更有心痛神伤。
“那一年，分宝岩上，我受封地书，为地仙之祖，获先天灵根人参果树。”
镇元子轻轻缓缓地说着。
在敖烈的眼中，镇元子的大仙的眉目也变得年轻了起来，从一个中年男子变回了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道人。
“我只身游历洪荒世界，只为寻一方净土，栽种人参果树。”
镇元子大仙开口道：“我访遍名山大川，于晨昏时悟道，披星月而放歌。”
“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盛夏的夜晚，虫鸣伴着夜风，吹奏出一曲动人的天籁。”
镇元子大仙娓娓道来，眸光缥缈，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
“人参果树上的一棵紫色藤萝翩然走出，化作人形，来到我的面前。”
镇元子大仙眼里闪烁着光芒，喃喃道：“听着天籁一般的自然之音，她飘然舞动，宛若灵动的精灵，是那么的美丽。”
“她就是紫藤吧？”
敖烈开口问道。
“嗯。”
镇元子大仙缓缓点头，接口道：“此后我们一起游历，原本孤独的旅程，再也不是一个人，我们一起看升月落，一起观星河流转，一起望花开花谢，一起品云聚云散。”
说到这些的时候，镇元子大仙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是源于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掩饰不了，也压抑不住。
“我常常会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镇元子大仙侧头道：“是在我们一切游历天下的某一天？亦或者是她从人参树上走下的第一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敖烈在一旁沉声道。
他心里忽然又想起了紫鸢。
当初面对肥遗等人的追杀，明明身受重伤法力尽失的他，为什么会挺身而出，愿意牺牲自己，用性命去换她一条活路？
他又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没有答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镇元子大仙欣然点头。
“从此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镇元子大仙微微笑着，回忆道：“为了她，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仙法、大道、灵宝、地位，我可以通通抛到身后，我只要她。”
“我们在一起如胶似漆，兴起时，我为她高歌，纵情时，她为我起舞，时间就这样从指缝之中悄然流淌，不知不觉中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可是不知道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不知不觉中，我又变了。”
镇元子大笑嘴角的笑意缓缓收敛，宛若被寒冬的风雪给冰封住的花。
“我会忍不住想起巍巍大道，看着同辈的先天生灵们一个个实力突飞猛进，我会忍不住再起百舸争流的好胜之心，我会想起法术仙诀，会想起我是仙，而她是妖。”
“我变得惊恐。”
“到底是之前的我，在情爱之中迷失了原本的自己，还是现在的我，在现实中迷惘了对紫藤的情爱？”
“是我对她的爱变了吗？”
“亦或者，是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后来那个犹疑不定的镇元子，还是当初那个为了爱紫藤而不顾一切的阿木吗？”
镇元子大仙的眼中布满了痛苦之色。
他蓦地回过头，看着身旁的敖烈，厉声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为什么当初那么热烈的情爱会变？你告诉我，这世间，又还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镇元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敖烈，他的浑身都在激烈地颤抖着。
敖烈张了张嘴。
没等他说话，镇元子却自问自答地开口了。
“所以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镇元子大仙语气变得一片森然，咬牙道：“蒲公英不知道自己的种子会飘向什么地方，飞禽走兽们也不确定下一次发情时在自己身边的伴侣又会是谁，山川会变成深谷，江河也会改道，人、仙、妖的情爱也是如此。”
“我会变，我想要的东西会变，炙热的心会变，浓烈的情也会变。”
镇元子蓦地起身，仰天怒吼道：“既然都会变，那又于我何益？！”
“轰隆隆！！”
随着镇元子的话，整个空间轰然剧震。
他周身的道则越发的不稳，一段段旧时空的片段从镇元子的身上逸散而出。
“我以为，当紫藤从人参果树上走出的那一晚，她便走进了我的世界。”
镇元子大仙拳头握得铁紧，嘶声道：“可原来，我却终究只是路过。”
“从此，我开始故意冷落紫藤，我停下了游历的脚步，在万寿山上栽种下人参果树，开辟道场。”
镇元子大仙顿了顿，继续道：“从此之后，世界上多出了一座五庄观，多出了一个地仙之祖，少了一个游子，少了一个阿木。”
“在五庄观名扬天下，引得无数仙人前来朝拜的前一晚，她悄然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镇元子大仙闭上眼睛，脸色如同夜空一样阴晴难辨，看不出喜悲。
“她从来都是那么善解人意，她知道，在群仙面前，她的存在会让我尴尬，堂堂地仙之祖，居然跟一个妖女有染，这不成体统，她担心，万一有激进的人要出手降妖，我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她离开了。”
镇元子怅然道：“我以为我不会再留恋，可是尽管已经成仙作祖，可每当我内心不得宁静的时候，我却总是喜欢一个人来到人参果树之下。”
靠着树干，贴着那缠绕在树干的藤萝旁，闭上眼，银铃般的笑声便像是会从头顶洒落。”
“我还是会怀念那一切，怀念那无忧无虑的高歌，怀念那精灵般的舞蹈，怀念那炽热如火的情爱，怀念那能够抛下一切的冲动。”
“原来我错了，我终究是无法只当做路过。”
镇元子大仙声音干涩，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无数倍。
那个丰神如玉神仙道祖，在一瞬间被打落凡尘。
原来他也会错。
“后来，我疯了一般的去寻找紫藤，当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她的时候，她却落到了冥河老祖化身的手中。”
镇元子跌坐在地，滚烫的泪水在他的脸上流出蜿蜒的痕迹。
一尊准圣，此刻却在敖烈的面前，哭得就像个孩子。
后面发生的事情，敖烈都已经在来之前最后那段旧时空里亲眼看到了。
紫藤献出了生命，帮助镇元子大仙击杀了冥河老祖的化身。
可结果却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镇元子大仙道心出现了裂痕，被冥河老祖的残念趁虚而入，纠缠之下，一直斗到如今。
敖烈站在镇元子大仙的旁边，沉默地看着肆意宣泄自己内心情感的镇元子。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在这世上，你总会遇到一个人，让你笑得最阳光，也让你哭得最神伤。
不管是地仙之祖还是凡人。
是高高在上的准圣还是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
在情字面前，也都一般无二。
“我建立了五庄观，拥有近百万天资不俗的门徒弟子，我是地仙之祖，掌握着先天灵根人参果，可我却失去了紫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