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忽略死者那一截手腕上的伤，小雪曾经就受过类似的伤，虽然安警官说她已经痊愈了，但现在我把安警官的话全都抛之脑后，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咋了强子？”三旦哥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试图把我的手从冰柜门的边缘处拨开。

    我看了他一眼，用力一甩他的手，把三旦哥往后猛地推开，重新拉开了16号停尸冰柜，掀开了遮尸布。

    我应该是发出了一声尖叫，但我好像聋了，根本没有听到。

    周围所有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时间也好像停止了。

    突然之间，我曾经在意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我的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我只感觉悲伤，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让我那么喜欢，那么在意了。

    从今往后，我将就这么孤单单地，存活在这个世界里。

    小雪，她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死了。

    她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不会再呼吸，不会再体验这个世界上一丝一毫的美好。

    她甚至没等到一切结束，只需要幸福地做一个我爱的人的那一天。

    就在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家人是我奋斗的动力，是我竭力保护的人，但小雪带给我的这份感情，却是可以让我体会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真正快乐。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躺在冰柜里，安安静静的，脸颊凹陷，皮肤发出淡淡的青色，脖子上有一道伤口，应该是最终夺走小雪生命的一刀，那伤口令我陷入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心疼。我感到心疼。

    我揣测着，在小雪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她想的是什么，她是否绝望，是否害怕，是否困惑，是否痛苦……

    我把手放在了她的脸上，轻轻触碰她的肌肤，冷冰冰的。

    “强子，你要干什么！”三旦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死寂一片的世界里。

    抬头看向他，“跟你没有关系。”

    “可是你这样做也没有意义啊，她不会再醒来了！”三旦哥用一种绝望的，同情的语气说。

    此时我已经把小雪抱在了怀里，她的身体被冻得硬邦邦的，非常沉，不过我还可以抱得住。

    “不用你再提醒我这个！！！”我冲三旦哥吼道。

    他紧紧闭上嘴巴，站在一边。

    安警官，三旦哥，王副院长，小雪的同事，何律师，我姐……

    他们全都知道小雪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

    因为我已经发现小雪没回老家，安警官怕事情穿帮，所以他让三旦哥临时打电话叫来了灵车，也许他们是要把小雪转移到殡仪馆去。

    如果火车到达终点站时也晚点，我再晚两个小时到，就不会发现今天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还会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们可能怕我承受不了，怕我会崩溃，他们或许还怕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许跟小雪的死有关系。

    这些念头不停地在我的脑袋里碰撞，最终“轰”的一声炸开，消失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管怎样，我现在必须面对小雪已经离开我的事实。

    只是，我不允许她一个人躺在这个阴暗的，冰冷的，罪恶的太平间里。

    我不允许她睡在这个硬邦邦的大盒子里。

    我更不允许她和这么多陌生的尸体，这些可怕的死人挤在一起，她应该在一个更加干净，更加舒适，更加宽敞的地方。

    但找不到这样的地方，我想不出来更好的环境，我悲哀地发现，小雪到死都没有一个可以停放尸体的房间。

    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苟延残喘，在肮脏的阴沟里摸爬滚打罢了。

    “别再回来。”坡头村的那个老太太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与此同时，我脑海里的那个声音也响起来。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个词，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直到我完全听清楚。

    那个声音说的是：“墓地。”

    我想到了那个山坳，想到了老太太箩筐里冲我挥手的小孩，那个死去的小孩，我想到了老坡头从挂历纸后面的墙壁中钻出来的样子。

    我又想到了小雪，她的尸体保存地很完好，一直被冷冻着，也许……也许我可以……

    这时那个声音又说话了，没有准确的词语，但因为是直接在我脑海里跟我对话的，所以我明白了那个声音的意思。

    他告诉我尸体必须解冻，而且要做一些准备。

    那个声音没告诉我该怎么做，但我好像也已经知道了。

    不管怎样，我必须先带小雪离开太平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安静又宽敞的地方。

    王颖的家。现在她那栋豪宅里没有人住，我可以把小雪带过去，我想王颖不会介意的。

    “三旦哥，帮我看着尸体。我去去就回。”我面无表情地说。

    三旦哥木讷地点了点头，“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钥匙。”

    “啊？”

    没再回答三旦哥，我跑出了太平间，跑到住院部，因为奔跑，满嘴血腥气，不过我也没什么感觉，我跑到王颖的病房里时，也没人拦着我，因为他们都认识我。

    王颖依然昏迷着，我拉开病床一侧床头柜的抽屉，慌乱地翻着。

    我想王颖的家门钥匙肯定还在这里，安警官应该没有带走。

    很快，我找到了一个鹅黄色的钥匙包，打开一看，里面有车钥匙和门禁卡，以及家门钥匙。

    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装进兜里，我看了一眼王颖。

    “小颖，对不起。如果你醒来应该也不会怪我的，对吧？你也会支持我的，对吗？”

    我终于掉下眼泪来，刚才看见小雪的时候，我都没有哭，可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绝望地发现，在我的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跑出了病房，记得安警官给我提过一次，王颖的车一直停在这里。

    于是我跑到地下车库，找到王颖的车，然后把车开到了太平间后门的位置，三旦哥帮我开了门，问我去哪。

    我没告诉他，直接把放着小雪尸体的轮床推出来，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把小雪的尸体抱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