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嗯了一声,端着茶杯在手心里。
「你知道咱们今日再往前走,是什么局面吗?」
我心口一紧,双膝并起跪在地上:「小风不知道前头是什么,只知道小姐说不能过去,我便拼死也要守住您。」
小姐听我说完,良久都没有说话,末了叹一口气。
「说来你都不信,我这院子里没可用之人。」她看我,「秋仪、奉喜、暮春,都是旁人安插过来的。
「今日我以诗词拒了江家和国公府同盟,她引我到后宅去,后宅里是当朝贵妃和戚国公私会的景象。」
我腿脚发软,一下子跪不住,坐在了地上。
竟然是这样掉脑袋的事儿。
「贵妃与戚国公有情,但是念着对不住陛下,不肯为戚家做事儿。所以今日,我既是雕儿也是箭。
「明白么小风,老太太想叫贵妃动手除我,又借此叫贵妃迈过那道坎儿。」
「这……那样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竟然如此狠毒!」我又想起什么,「可她为什么要害咱们,咱们也没有......」
所以二公子才说要在这屋里选一个丫头,原来如此,是多无奈才要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细作娶到身侧。
「因为一支兵。」
小姐给了我一卷话本子,叫我回去看,上头讲的是两支精锐军队。
一支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
一支白马义从,精锐三千,尽乘白马,追不虚发,数获戎捷。
小姐说,这是老将军当初身死之因,也是江家由盛到衰,如今又被叫回都城做热锅上蚂蚁的原因。
两骑是太祖打天下时忽然出现的两支兵马,只认强者为帅,不听符令,不听皇命。
不可后代继承,也不能下令易帅。
太祖立国后多次想找机会覆灭这两支,却无从下手。
这些兵马不知在哪里传承,演练,大战后便又不知归隐到哪里,来无影去无踪。
早些年天下大乱,这两支又毫无征兆地出现,认下老将军为帅。
凭借这两支兵马,老将军替先皇平定天下,打退了北国和胡人八百余里。
如今整个昱都的贵族都觉着,江家知道这兵马在何处。
抱着书走的时候,我问了小姐一句:「既然院子里都是细作,为何要教他们认字呢?」
为什么要教我,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呢?
小姐笑了一声:「若不教她们认字,怎么知道谁会谁不会?若是她们在识字上露了马脚,又要找由头新送进来一批,岂不找我麻烦。
「小风,那日秦淮送我簪子,你为什么拒他?」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小姐怎么知道这事儿,她却又不想知道为何了,叫我莫害怕,从前怎么做,往后还怎么做就是。
十
那日下午,戚国公府便打死了一个积年的老奴。
老太太专门送了许多补品来,说宴上看小姐气色不好,想是水土不服,叫补补。
五月末江南发起大水来,几乎每日都有南方送到昱都的折子乘快马从城门进来。
北面战事吃紧,小姐每一次看了战报都皱着眉。
六月中,大公子从朝上回家,说北面战败了,二公子中了数箭,生死未知。
我紧紧地攥着手上的托盘,心尖儿像被扎了一般。
小姐面色发白:「我江家的儿郎,伤在战场上,却也不能叫欺辱了。」
「南边的赈灾款拨下去,到了地方连一成都不剩,却因着这个由头断了积雪山的供给。如今援军都没有,真是……」
大公子也着急,他气得胸膛起伏,眼中都是红血丝。
「我进宫一趟,消息传回来,少说有一个月了。」小姐站起来就往外走,「小风,快去备马。」
我答应一声,放了茶盘便往外跑。
刚出门便撞上了暮春姐姐,她气喘吁吁地拉着我,「回来了,二公子和秦淮都回来了!」
二公子是坐着轮椅回来的,秦淮骑着高头大马,他在战场上率一支轻骑在战败当夜突袭敌军,势如破竹夺回一城。
如今昱都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位少年的传奇事迹,偶有提到二公子两句,也是说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小姐和大公子站在府门口迎二公子的时候,满眼通红。
二公子瘦极了,眼底青黑,下巴上都是胡茬。
他没有笑,只是等着仆从将他推回家中,推到他的院子里,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小姐别过脸去,落了泪。
那是我第一回见到小姐哭,那滴泪很快就被她擦去了。
「秦公子在后面,将东面的院子收拾出来。」
她沉稳地说完,我恍惚想起来秦淮说的那句,你等着吧。
他怎么知道,这一场自己可以有如此功绩?小姐说如今昭国武力式微,皇帝见到年轻的将帅之才眼睛直冒绿光。
这回,小姐又将秦淮供到东边正经的院子里,秦淮曾说他身份不凡。
我看着二公子的院子,觉得眼前被什么糊了一片。
秦淮到最后,并没有回到江府,他被赐宅邸,在将军大老爷门下做了牙门将。
我只是街上的人说,这是个极有出息的官职。
他回江府的那日,带回了许多圣上赏赐的珍宝,尽数都说要送与小姐,报答她当年的恩情。
小姐在正厅上,惯常待客的装扮,惯常待客的语气。
「马将军说钟书冒进,带着一支步兵进了雪山,小将多次劝阻未果,最终遭伏。秦大人怎么看?」
秦淮在喝茶,慢条斯理地撇沫,接盖,品茶。
我甚至不知他从何处学得这样的举止。
「江姑娘,马将军的折子已经送到了陛下的案上,小将实不好再说。」
小姐了然般点了点头,抬盏道:「替大人接风了。」
秦淮此时才笑了,他站了起来,抱拳作揖向小姐行礼:「当日恩德,来日定当报还。」
他说完,又从袖中将那支玉簪子拿了出来,我站在小姐身侧,看得心口发闷。
「这是小将传家之物,小姐若不嫌弃......」
放屁,他当初胫衣都被我扒光了,哪里有什么传家之物。
「举手之劳罢了,大人送进来的珍宝已然还清,这件实在忒贵重,受之有愧。」
小姐说完,侧头看向我:「大人和小风有旧,可有话要说?」
秦淮似是才注意到我,我想起他那句让我等着吧,瑟缩一下。
「给秦大人请安!」
他曾说过,你这样的乞丐,怎么敢同我说配不配。
我跪下去,给秦淮磕了个头。
秦淮半晌没有说话,小姐却将我扶了起来。
「傻丫头。」
她这样说,秦淮也走过来扶住我:「姐姐可愿随我回府?」
不愿意。
我低下头,手凉得直抖,整个人都要靠在小姐身上。
我不该怕秦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忍不住想跑。
「大人和钟书出征的这一年,小风也救过我,如今同族的叔父已认下她做义女,文书已经传回老家去了。若这个时候随大人走,怕有非议。」
小姐一只手贴在我的腰间,将我整个人都撑起来,我也不再发冷。
秦淮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