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魏尊贵的九公主,风华绝代,不世之才。
大魏和大齐打仗的第五年,老父亲从龙椅上滚下来招呼我。
「儿啊,去和亲吧,咱国就靠你啦。」
我披上嫁衣,十里红妆,嫁去千里外的大齐亲王府。
大齐阵势浩大,天子亲自主婚。举国百姓夹道庆迎。
玩笑扯大了,我其实是九公主身旁侍奉多年的婢女。
1
我是罪臣之女,十二岁时充入掖庭,因了会读书识字,被定武侯陆显挑去作九公主贴身婢女。
九公主自小爹不管娘早亡,唯有陆显这个表哥对她嘘寒问暖,她表哥也经常对我嘘寒问暖。
那一天他问的是:「皇帝有意安排瑶光去和亲,我受她母妃临终嘱托,要护她周全。小蝶,你可否替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腰间挂着一枚鸢尾草香囊。那是我绣给他的。
他眸光温柔,虚虚拥住我的肩,拂去肩头的一瓣落花。
「只需几年,待我大魏积攒兵力,来日定一雪前耻,重夺失地。届时,我自有办法将你接回。」
我不怀疑陆显偷梁换柱的本事。原本交给大齐使者的九公主画像,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我的画像。
大魏连年征战,输多赢少,国库早已空虚。公主和亲不能一劳永逸,不过是多争取几年养兵蓄锐的时间。
且必须竭尽所能地将这个时间拉到最长。
我贪恋地在他胸前多站了一会,一边湿了眼眶一边想,能为一人守住其家国,纵使刀山火海也闯得。
我于是顶着欺君欺国之罪,坐进从玉京出发的和亲花轿,坐进上阳城靖王府的婚房。
靖王萧寒,齐王第四子,打得魏军节节败退,风闻丧胆的人。传闻他生性狂放,骁勇善战,曾徒手厮杀草原豺狼。
他能扭断豺狼的脖子,自然也能扭断一个女人的脖子。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脖颈发寒。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婚服,听屋外的喧闹声渐渐淡去,淡到仅剩下一个人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推门,走进。
他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怔了一瞬,而后嗤声一笑。
「公主果真人如其画,我见犹怜。」
我想说殿下过奖,你若真的怜我,就把放我下巴上的手指移开,它快捏出红印了。
他打量着我,目光很是直白。像打量大魏随行进献的贡品一般,像打量那些贡品是不是赝品一般。
「本王听闻公主自幼体弱,一路舟车劳顿而来,原来胃口还能这般好。」
他松开手,冷眼扫过桌上被我吃得七七八八的糕点。
我暗舒的一口气立时又提起来,拿出早已备好的腹稿。
「妾身沿途听闻夫君威名,内心很是仰慕,欢喜之下身心自然舒畅许多。这大齐的糕点妾身也是觉得新奇,就分了一些给随侍的婢女。」
我混迹深宫多年,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原则,且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抢先恭维一番总归是能刷些好感的。
我想我的说辞天衣无缝,便嫣然一笑。
「哦?仰慕我把你们魏人士兵打得屁滚尿流吗?」
萧寒勾唇讥笑。
很好,出师未捷马屁先死。
大齐靖王爷教会我的第一课就是,他不吃这套。
他端起桌上的合卺酒,独自一饮而尽。
我对初来上阳城的第一晚应该是记忆模糊的,如同随浪浮沉的小舟,完全不由自己。忽然一个浪头打来,船头发出铮铮警鸣。
我听见萧寒在耳边漫不经心地道:
「大魏公主的手,都这般粗糙的吗?」
我心下一凛,身体都忘记了疼。
「殿下有所不知。」
黑暗中有人吞了下口水。
「妾身自幼痴爱书画和抚琴,这些茧子都是在闺中日日练习时留下的。父、父皇也曾规劝过,但妾身执意如此,总算颇有造诣。夫君若不嫌弃,妾身现在就给您弹上一曲?」
我仗着黑灯瞎火信口胡诌。不信他开车到一半有兴致听人弹琴。
我本以为成功糊弄过去,他会就此放过我,没想到他报复似的,整晚没放过我。
2
和亲过来没多久便赶上中秋节,皇后召各王妃进宫,意在商讨宫宴事宜。她笑眯眯地拍我的手,往我手腕上套玉镯子。这是齐王萧家祖传的宝贝,儿媳妇专属。
「老四平日待你如何啊,看你这娇娇小小的,可莫让他欺负了去,不过他若欺负你,尽管来告诉哀家,哀家替你出头。」
我一边笑呵呵地夸她儿子,一边暗自评估玉镯,确实是成色上好的和田玉。
于是更加卖力地使用一张巧嘴逗得她心花怒放。最后宫宴的主办人落到三王妃头上。
三王妃适才被冷落一旁,一听召唤,如得敕令般磕头谢恩。
走出宫殿时,她趾高气扬地瞥我一眼,眸中不无得意。
我能从里面读出她这样说:傻眼了吧,乡巴佬,嘴甜有什么用,终究是个外人!
我耸了耸肩,登上回府的轿辇。临行之前,陆显曾嘱托我,不求独得靖王宠爱,但求于齐王宫中和睦而处。
我想了想,这后半句说得不错,但前半句为何不可求?
陆显说,你去军中走一圈,他们会告诉你答案。
我当即大惊失色,军中皆是男子,终日寝食相对,莫非这才是靖王心中所求?
我很快得到答案。
那个答案出现在中秋宫宴上,一袭红衣飒爽,长缨在手,百步穿杨。她弯弓射羽,白鸽群体出笼,箭矢从中飞快闪过,掉落在地上。正正好好三只新鲜乳鸽连成串。
众人拍案叫绝。
我也很想叫绝。
我一向很是敬佩巾帼须眉,大魏不许女子从军从政,齐国没有这项规矩。
齐军的阵营中有赫赫威名的「雕弓上官」,从属靖王副将。在大魏边境,也是听了便让人吓破胆的名号。
「几日不见,上官的弓法越来越精进了。难怪四哥每上战场必带上你,有你在,他这后盾才能安心啊。」
开腔的是宁王萧璋,行排第五,他在一向尚武的大齐属异类,尚文,重农,且在群臣间颇有贤名。
他同我们这厢敬酒,辞令得体,叫人难拒。
我举着酒杯犯难,倒不是疲于应付社交。我本人,关小蝶,酒量颇佳,来者不拒。我本人现今扮演的角色,瑶光公主,体弱多病,向来不奈杯中物。
喝,或者不喝,这是个问题。
我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酒杯被人抽走了。萧寒两盏酒下肚,客气回应对面:
「五弟的好意四哥心领了,但你四嫂水土不服,还在调养,今日所有的酒,我替她喝了。」
不远处的那袭红衣身形微动,仰头也灌进一杯酒,酒盏砸到桌面上弄出些响动。
「娇花就好好养在屋子里,少出来给女子丢人!」
宁王见此情景意犹未尽地笑了。
他似乎嫌热闹不够大,继续提议:
「一早听四哥说四嫂身负才艺,我们这些粗人平日舞刀弄枪的,何曾有机会谈论风雅。今日佳节,不如四嫂上台为我们开开眼界?」
这下没人能为我挡枪了。
几十双眼睛眨巴眨巴,纷纷望过来:方才靖王的副将露一手弓箭,现在轮到靖王的王妃了,这是多么千载难逢喜闻乐见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