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未远。

    这个名字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可是我却不喜欢。原因很简单：小学时因为总分不清“末”和“未”而被老师无数次责骂，甚至罚写。于是本能地，就有些排斥这个在别人眼里也许很好听的字眼。

    我曾问过母亲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她却总是笑而不答。问得急了，她便会摸摸我的头，轻道：“那是因为我的宝贝的未来，从不会遥不可及。所以，小远，你要清楚地记得你想要什么，然后不要后悔地一直走下去！”

    母亲是个温婉的女人，有着恬静的笑容。

    原本，她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是为了父亲的前途，为了我的成长，她毅然选择离开职场，回归家庭。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后悔，可是，她却兢兢业业，坚持了十数年，直到她身不由己的离开。而我，也在那一天，真正体会到成长的痛楚。

    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时钟指向了晚上九点，可一向忙碌的父亲仍然没有回来。我跟母亲坐在餐桌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菜已经变成了残羹冷炙，冰淇淋生日蛋糕也融化成丑陋的模样。母亲站起来，端着精美的盘子将里面的菜全部倒进垃圾桶，然后在去端蛋糕时微微顿了顿，对我道：“小远，去给爸爸打个电话，问问他……”

    话没说完，我便看着母亲的脸倏然发白，然后目光涣散地瘫倒在地，嘴唇发紫。一切都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母亲额角磕在餐桌上沁出的血迹、生日蛋糕瘫扣在地上，还有，仿佛不属于我的声嘶力竭地尖叫。

    120急救车将母亲拉走的时候，父亲的电话仍旧没有打通。我害怕地握着母亲的手，察觉到她的体温从我掌心一点点消失的时候，我的心，一阵痉挛。

    医生推母亲进急救室的时候，我的父亲，姗姗来迟。

    那一身白大褂看在我的眼里，十分刺目。他走过来握着我的肩，眼里的焦急不似作假。他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抬眼看着他，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今天是六月十四日。父亲愣了愣，显然没有意识到这天的特殊意义。他放开我，拉住一旁的医护人员进行问询。片刻后，他走过来望着我，轻语：“小远，你先回家吧，我在这儿守着妈妈。”

    那一刻，我有过犹豫，然后倔强地拒绝了。

    所以，我至今仍然无比感谢那仅有的一秒的犹豫和固执，是它，让母亲离开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凌晨四点零二分，在母亲刚过完四十二岁生日四个钟头后，在距离我十五岁还有七十七天时，我的母亲，死在了手术台上。彼时，承诺会守着母亲的父亲，因为一场关乎升职的手术，抛下母亲，抛下我，匆匆离开。甚至，他都没有问我一句，饿不饿，渴不渴。

    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前程。

    那一刻，我看着母亲了无生气地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身上蒙着一块白布，我忽然体会到她的悲凉，那种从脚底升起、渐渐沁入骨血的，悲凉。

    当母亲在医院停尸房的冷柜里躺着迎来又一个天亮时，父亲一脸倦容地赶了回来。他看着空空的手术室和病房，又看看我脸上犹在的泪痕，猛地一怔，然后发疯般朝着停尸房跑去。

    看着他踉跄狼狈的背影，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丝快意。

    疯狂吧，痛苦吧，那都是你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