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被尉氏的眼神激怒，或许是因为受够了待在宋晚晚身边身不由己的日子，又或许只是想要跳脱出去看看同现在不一样的人生，不管是因为哪一种原因的驱使，总之宋梓舟突然鬼使神差的跪了下去。
“承蒙老夫人抬爱，奴婢不敢拒绝，惟愿好好伺候将军，以报老夫人提携之恩。”
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在场内，纤弱瘦小的女孩子仰起头看向老者，眼睛里有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穆之周揽着宋晚晚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她……她这是答应了吗？她……愿意做自己的妾氏？
尉氏扬在脸上的得意刹那僵硬了，宋晚晚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穆之周无声制止。
场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穆红鸾，她推开丑奴拽着自己的手，大步跑到祖母和宋梓舟身边，娇俏的脸上满是喜悦，“太好了太好了，你答应了，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嫂子了。”
赵老夫人看见穆红鸾如此喜欢宋梓舟，更觉自己方才做的决定是对的，她伸出手扶起跪在自己脚边上的女孩子，苍老眼睛里的瞳仁亮晶晶的，“好，好得很好得很……”
大约是太高兴了，老者将一句话一连重复了两遍，很多年以后回忆起今天的场景，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多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尉氏当时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清晰地一如发生在昨日一般。
宋梓舟想，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尝到报复一个人的快感吧。
宴饮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结束，穆之周喝了很多的酒，醉眼朦胧间他低下头看着身边坐着的宋晚晚，可看着看着，少女姣好的容貌却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穆之周暗暗在心底里面想，自己真的是喝多了呢。
赵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早早就回房间里面睡下了，躺在床上刚刚闭上眼，突然记起了什么，连忙开口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苏嫲，沉声道，“让梓州姑娘今夜就从少夫人那里搬离吧。”
“老夫人可想好将梓州姑娘安置在哪里了？”苏嫲微微弓起身子，回想起宴会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她同年轻时候的赵笙乐的确很像，也难怪老夫人在看见她展露出来的光芒后，视线再也挪不开。
“就让那丫头搬去流光阁吧。”赵老夫人低下头想了想，毫不犹豫的说道。
“流光阁？”听见这三个字，苏嫲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那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流光阁曾经是将军的母亲，陛下亲姊歌阳公主居所，自公主亡故后，除了日日来打扫的小斯外，几乎再无外人踏足，而如今，老夫人竟然将这样一个地方给了个小丫头……
“对，流光阁。”老夫人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说完这句话，复重新躺在床上。
苏嫲见她闭上了眼睛，出门前用剪子轻轻夹断烛台上亮着的火光，黑暗笼罩过来的时候，赵笙乐轻轻睁开眼睛，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进枕头里。
这么多年了，那个地方总要有人住进去的。
穆之周得知宋梓舟搬进流光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向来是个很能控制情绪的人，但是听见丑奴禀报这件事情，升腾而起的血气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丝毫不受理智控制的爆发了出来。
他生气的推倒书桌上放着的上好花瓶，陶瓷落地发出难听的撕拉声，宋晚晚走进书房时，他正将书桌上白玉打制的砚台重重摔在地上。
“将军，”宋晚晚吓了一跳，唤他时声音里隐隐有些颤抖，面上流露出小猫一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你是因为宋梓舟的事情在生气吗？”
穆之周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心里面的怒意从头顶压回肚子里面，然而他实在是太生气了，一想到那个女人住到了母亲屋里，他就觉得心里撕扯一般的难受，这种煎熬让他保持理智都很困难，更别说平复下情绪去应付宋晚晚。
丑奴看出这个少年盛怒之下难以平复的情绪，擅自开口对宋晚晚说道，“少夫人，将军现在需要时间独处，您先回去吧。”
回去？一个下属竟然让自己回去？
宋晚晚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丑奴，她如同往常很多时候一样贴近少年的身体，并试图伸出手去挽住对方的胳膊。
穆之周烦躁到了极点，扬手将臂膀从宋晚晚怀里抽了出来，第一次用一种愠怒的语气对宋晚晚吼道，“让你先回去难道你听不懂吗？”
宋晚晚没想到这个向来宠爱自己的少年会对着她发火，委屈这种情绪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了下来。
吼完穆之周就后悔了，看着面前这个姑娘的眼泪，他脑海中出现的是宋清酒最后的面容。
“对不起对不起，”穆之周一伸手将宋晚晚紧紧拥入怀抱，低沉的声音中包含着满满的自责，“对不起，我实在是太生气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在说给面前这个姑娘听的同时，也在说给脑海里的那个人听。
对不起啊，没能照顾好你心爱的妹妹。
宋梓舟很喜欢流光阁，这里僻静的像是与世隔绝，同尉氏和宋晚晚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让她身心俱疲，实在太需要这样一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了。
彼时，她从未想过，入主流光阁，会是她人生的另外一场浩劫。
宋梓舟甚至并没有真正思考过妾氏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她从前是宋府不受宠的嫡女，后来是落魄的通房丫鬟，而现在是名扬四海的小穆将军妾氏。
人生的际遇其实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步撞上南墙，哪一步又突然柳暗花明。
坐在诺大的院子里，看着高高的院墙和朱红色的大门，宋梓舟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苍老这种东西已经开始在她的人生里慢慢浸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