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愧对皇上。”毛骧自觉对不起朱政煊，皇上那么信任他，他竟然还不理解皇上。

    朱政煊摆摆手“罢了，起来吧，毛骧。”

    毛骧没脸起来，此刻他也在反省着自己。反省自己是否也太贪心，皇上给了自己这么多，自己竟然还想要更多。

    是否，是否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变成自己现在查的那些人。

    他不敢确定，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变成那些人。

    一个白首老人虔诚地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这怎么看都有些违和。但是，这白首老人此刻却是这么的渺小，而那年轻人却如泰山一样巍峨。

    年龄并不是受人尊敬的唯一条件。

    朱政煊自顾自地说着“朕明白，现在这些道貌岸然的大臣们还不敢上书。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打着为民谋利的幌子劝说朕将土地直接分给百姓。而百姓们也会支持他们……”

    “甚至会摇旗呐喊，会骂朕是昏君。但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是在为仇人摇旗呐喊啊。因为若是如此，若干年后，他们将无立锥之地，他们的土地会被有钱人买光，他们又会重回赤贫。得利的是谁？就是朝堂上这些貌似为百姓谋利的人！”

    “朕殚精竭虑，就是为了能天下之人耕者有其田啊。只有耕者有其田，百姓才能安居，大明才能万年昌盛。而朝堂上这些食君之禄者也能安享太平。毛骧，你能理解朕吗？”朱政煊满脸尽是悲凉。

    毛骧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没想到朱政煊的思虑竟然如此深远，所承受的压力竟然如此之大。

    而朝堂上的人，包括他自己又是多么的狭隘，多么的自私。

    “皇上，臣，臣理解您，理解您的苦心，也将永远支持您。皇上放心，只要臣在一天，就会坚决地维护您的任何决定！”毛骧此时已经彻底折服于朱政煊。

    以前他是被朱政煊的谋略和皇上的身份所折服，但是现在却是被朱政煊广阔的胸怀和人格魅力所折服。

    试问，历史上，哪里有如此为百姓如此殚精竭虑的皇帝。哪里有肯受此等委屈的皇上？

    公而无私，说起来简单，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位高权重着能做到这四个字的又有几人？几乎没有！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朕很欣慰。”朱政煊抬手示意毛骧平身。

    “臣愧不敢当……”

    “皇上，您刚才所说没错，朝堂上的确有那样的声音……臣有私心，臣有罪，臣没有向您汇报。”毛骧说道

    朱政煊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既已说出，便无私心。你盯紧一些，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臣遵旨。”

    朱政煊也是没办法，若是换做从前，毛骧敢压住这么重要的信息绝对是他不能忍受的。

    但是现在，除了毛骧他已无人可用。

    毛骧走后，朱政煊只觉得疲惫异常，浑身像被抽空了一般。

    龙锐怕是保不住了，各省各级大臣能幸免的估计也不多。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三杨并没牵扯其中。

    致和五年五月十五，在朝堂上埋了许久的那颗雷终于爆炸了。

    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天的早朝必定不会平静。因为昨天，也就是五月十四，晋省一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告状告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一般来说，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是不会在那里值班的。若是毛骧不在那里，衙门里的锦衣卫会把此人送到刑部或者其他什么部。

    但是偏偏就那么巧，今天毛骧就在。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这百姓来自晋省，原本是小康之家，但是最后却被抢走了一切。

    你可能会问，什么都没了不是还有地吗？那可是朝廷发给你的，没人敢抢。

    记住，他是什么都没有了，拿什么种地？种子从哪里来？农具从哪里来？

    他要状告的是晋省朔县县令，他被摊派的借款足足有一百两之多，而利钱更是高达四分。

    更可恨的是，除了这四分利钱之外，还有放款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而这些费用比利钱还要高。

    本来这百姓打算的是将这一百两银票好好放好，等期限一到凑一凑补上利息也就算了。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官府要搞死他的决心。

    利钱又加了不说，竟然还是按月收取。杂七杂八一算，他每月要还大明银行的钱竟然高达十两之多。

    拿不出来怎么办？只能动了那一百两的本钱。

    他很快便意识到若是这么下去，不用到到期他就会背上巨额债务，到时候就是把他全家人都卖了也还不起。

    没办法的他只能去了县城的大明银行，他要干嘛？当然是要把本金还上。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更大的坑正等着他呢。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撒泼打滚一定要还上钱的准备了，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还钱相当顺利。

    还没来及高兴呢，大明银行里的人一句话就将他打入了万丈深渊。提前还款便是违约，违约便要承担本金两倍的违约金。

    他极力争辩着，一开始根本就没说违约金的事啊。

    大明银行的人铁面无私，直接拿出了借款的文书，文书中的的确确有这么一条。

    虽然他不识字，但是却也看出那一条就是后来加上去的。

    惊怒交加的他无奈之下只能去县衙告状，但是他怎么可能赢得了官司。

    最后被打了一顿不说，家里所有的东西也全部被拿去抵那本不存在的欠款。

    这一下可好了，本来也有想提前还款的人都绝了这心思。

    拖着是慢性死亡，这要是提前还款那可就是速死啊。

    本来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顿时陷入了绝境，他那上了年纪的父母直接被气死。自己的老婆一双儿女也只能靠自己乞讨才勉强活着。

    毛骧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那双大手捏得咯咯作响。

    龙锐啊，龙锐，老夫真是看不错你了，没想到你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但是毛骧却觉得龙锐的心一定是铁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