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质子身份被押送到前朝时,是菖蒲在冷宫救了朕。
救命之恩,鱼水之情。
她唯独忘了,君王是容不下任何污点的。
所以朕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屠尽前朝余污。
1、
我是北梁的皇子,一朝国破。
梁王为保自身安危,直接将皇姐推出来,送与南朝。
皇姐容貌惊为天人,南朝皇帝怕是早就等不及了。
皇姐与我一母同胞,这北梁我也没兴趣待,自请同行,以便保护她。
离宫前日,我冷眼看着梁王万般悲切地拉着皇姐的手,要我们忍耐,只要五年,五年他便会把我们接回来。
我和皇姐当晚就被押送去南朝。
南朝灵帝将皇姐封为容姬,命其当众起舞,供群臣取乐,而我……他身边的那个膘肥体壮却又涂脂抹粉的太监朝我阴恻恻地一笑。
我最厌烦太监。
但我只能闻着一股子尿骚味,带着镣铐,身着囚衣,在冷宫众目睽睽下舂米——这原本是用来惩罚后妃的。
南灵帝这么对我,无非想讽刺堂堂北梁竟无一人是男儿。
呵,想得倒是轻巧。
死了一个,伤了两三个,我没有赢也不算输。
他们也没胆量把我弄死。
再次睁开眼便看到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端着裹着荷叶的水往里我嘴里送。
「放肆!」
小宫女穿得素,发色瞳色极淡,身材如柴火。
「没礼貌,我救了你,我对你有救命之恩!」
我就这样看着不知从哪来的杂毛丫头。
「诶,这就生气了?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呀?属河豚的吗?」
怎么会有这么聒噪无礼的女子?这是我对菖蒲的第一印象。
我皱了皱眉,菖蒲却不知羞地伸手按着我的眉毛:「不能皱眉,皱眉会福薄的。」
菖蒲叽喳如麻雀,我不理她,她也能自得其乐很久。我却憋不住了,问她是谁派来监视我的。
「我只是听说这里有个公子,所以好奇来看看。」
菖蒲是地位最低的小宫女,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来传话的太监。
她出身不好,奴籍,连姓都不配有。
据说菖蒲二字还是她父亲为了好养活取的。她被送入这长明宫时极小,都不记得家人的脸,性格倒不知随了谁。
冷宫萧瑟,秋风过,更是没生气。
叽叽喳喳的菖蒲便是成了昏黄世界里的唯一亮色。
她喜欢穿着白麻衣,红绢系在腰间,偷空来找我,端水喂糕给我吃喝。
作为回报,我便教她认字,给她讲北梁的事。
我告诉她我见过最好的菖蒲,是在湖边江畔那一丛,绿的鲜亮,长得恣意,一点儿也不像宫这般蔫儿吧唧。
菖蒲学得很慢,她嫌弃自己名字笔画太多,在沙地上比划几下便去追一旁的沙子。
要不然就是蘸了口水在我的衣服上写,把我的衣服弄得乱糟糟,还嚷嚷。
「我们一个织布一个舂米,我不嫌弃你!」
一点不在乎男女分寸,没半点规矩。可我却找到了乐趣,希望她来。
她是最低阶的宫女,不识字,见识少。她什么都不是,不知怎么还整天傻乐。
倒也好,傻子供人取乐最为有趣。况且她还是一个能接近内廷的傻子。
那日她蹦蹦跳跳地前来看我:「阿止,我要被调回内廷啦!俸禄可以涨一点点,我以后可以请你吃加了糖的米糕啦!」
内廷,皇姐便在内廷。
往后,菖蒲来见我,必然带回皇姐的消息。
2.
菖蒲告诉我,皇姐的日子过得如何全看南灵帝的脸色,若是不好,即便是最低级的妃嫔都能踩上几脚。
「昨晚,容姬登上了朱雀台,穿着纱衣,唱了一晚上的歌。」
抱膝而坐的菖蒲摇啊摇,脖颈处似乎有些淤青。
「又挨罚了?」
「嗯。」
「这次又因为什么?」
「上次你让我机灵点,于是我很机灵地给了贵人喝了一半的茶续上满满的水。」
「贵人杯里的不是茶,是医开的药……」
行啊,贵人夹菜你转桌,贵人喝药你杯。我倒想看看她能蠢到什么地步。
菖蒲被我盯得不自在起来,伸手擦了擦脸,又看自己的手。
菖蒲现在是内廷的了,意味着她可以接近宫中权势最高的太监,沈掌印。
当时比起菖蒲带给我那点乐趣,更好的活着才是我的目标。
「菖蒲,你想不被罚吗?」
看着菖蒲盛着光的眼睛,我莫名有点胸闷。
不过她倒也听话,每次都按照我说的去找,不多时,我已经摸清了沈掌印几乎所有喜好。
这掌印生性多疑,胆子小得很,再爱也只吃几口,要么是怕被下毒,要么是怕被暗杀。
终于,契机来了。菖蒲瞅着机会带着我去见了掌印。
我认了他做义父。
义子并不罕见,但皇族血脉拜太监为父的,古往今来唯独一个,世世代代被嘲笑。
但我已是个家国全无的人了,我巴不得梁王被嘲笑。
我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过子时,没想到菖蒲还傻愣愣地站在廊下等我,蜷缩着身体不住地发抖。
看到我出来她立即嘻嘻地朝我跑来,拉住我的衣袖。
我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那个太监阴恻的笑脸和阴冷的触感,下意识甩开了菖蒲的手。
她愣了半晌。
「你是不喜欢这衣服么?没事,明儿菖蒲帮你洗得干净净……」
「我认了沈掌印为义父。」
我打断了她的话,菖蒲真的是蠢货。
可她依然在笑,暖暖的小身躯再次贴近了我。
「那好呀,你以后可要罩着我!」
「你的月钱那也要涨了,以后可买更多的米糕啦。」
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还一个劲儿哄着我,女子果然容易哄骗。
3、
沈掌印守信,很快宫中欺辱皇姐的事便绝了迹,我也离开了冷宫和皇姐住在了一起。
我白天看护皇姐,晚上我便要换了衣服去伺候太监。
夜深路暗,宫廷好像被魑魅附身的的魔窟。
菖蒲总会在路的尽头吊一盏灯,光微弱。
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喜欢做这些无意义的事,只是不知怎么,每次我看着那盏烛火,便能寻到回去的路。
此次,菖蒲也裹着衣,提着灯,踩着碎步急急朝我奔来,一把拉住我,把我往外拖。
上次,是她听说南灵帝和皇后看中了同一个男宠,大打出手。
上上一次,是有人说南灵帝的幼子长得像外戚,南灵帝拔了人的舌头。
这一次,我过了菖蒲,她站立不稳往后撞进了我的怀里,灯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光。
「菖蒲,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公子多虑。」
菖蒲不肯回头看我,她未注意到,只有在心虚的时候,她才会唤我公子。
「这事很大,而且我有关。」
菖蒲缩了缩脖子,断断续续地说起她在替掌印磨墨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