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一个由律师建立的国家，这并不是一种文字夸张，而是事实的陈述。

    在《独立宣言》上签字的 56 人之中，有 25 名律师；参与制定宪法的 55 人之中，则有 32 人是律师。

    律师，在美国建国初期不仅是一种职业，还代表着一种类似于「士大夫」的社会阶级。他们在一张白纸上作画，用自己的行动来展示心目中国家的样子。

    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就是作为律师踏上政治舞台的，他的亮相，伴随着掌声，也伴随着臭鸡蛋和烂番茄。

    他选择了为「波士顿大屠杀」事件中向平民开枪的英国士兵辩护，让两名率先开枪的士兵免于死刑，其余士兵则得以无罪获释。

    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又是如何在法庭上说服了陪审团、让他们对手上沾血的「敌人」网开一面的？我们来看看事件的来龙去脉。

    

1. 「波士顿大屠杀」

    1768 年，北美十三州还是英国的殖民地，在商业重埠，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嗅觉灵敏的人们知道，要变天了。

    州议会向英国国王乔治三世请愿，要求废除对殖民地的不合理税收。

    英国的回应则非常强硬，不但责令州议会撤回请愿信，还派出了载有五十门大炮的罗姆尼号战舰驻扎波士顿港，炮管对准了这座不安分的城市。

    英国攥紧了捏住波士顿的拳头，海军开始扣押逃避关税的走私船，受波及者中，包括日后在《独立宣言》上第一个签下姓名的约翰·汉考克。

    陆军则在波士顿部署了四个团的兵力，随时准备应对抗税引发的暴动。

    1770 年 2 月 22 日，一名十一岁男孩参与了对海关的抗议，结果被海关人员打死，到这一刻，人们都知道，火药桶的引信已经被点燃了，尽管真正的爆炸要在两星期后才发生。

    3 月 5 日，一名英军哨兵和一位假发师傅的学徒争吵了起来，两人的争执迅速吸引来了五十多名围观市民，对英国殖民者积怨已久的波士顿商贩和手艺人们，似乎一直在等一个发泄的机会。

    人们用手边能够到的各种东西扔向哨兵，开始是雪球和冰块，然后是牡蛎壳和树枝，接着，一群水手提着木棍围了上来。

    眼见哨兵有可能被人群活活打死，驻扎在附近的托马斯·普莱斯顿队长，连忙带着六名士兵去救场。

    他们手持上了刺刀的火枪，围城一个半圆，面对着人群，而此时已经聚集起了三百多名愤怒的波士顿市民。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波士顿人开始肆意嘲弄这群穿着红色制服的「龙虾兵」（一种当时对英国士兵的蔑称），继续向六名士兵投掷杂物。

    胆子大一些的，直接用木棒敲打着英军的枪杆，还有人故意喊着「开火！」，颇有种「有本事就冲这来」的架势。

    混乱中，一名英军士兵休·蒙哥马利的火枪被打掉了，蒙哥马利哪受得了这种窝囊，不等普莱斯顿队长下命令，就自己大喊了一声「开火」，向着人群扣动了扳机。

    马修·克洛伊似乎早就挑好了自己的目标。在三天前，他曾经和一名做绳子的工匠塞缪尔·格雷因为琐事吵过一架，而这一次，眼见格雷也在围攻自己的人群中，克洛伊找到了绝妙的报复机会：

    他的子弹准确地找到了人群中的格雷，弹丸穿过了他的头部，打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蒙哥马利和克洛伊的举动，像是给其它士兵下了命令一样，血腥味的刺激下，这群「龙虾兵」似乎变成了鲨鱼。

    枪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普莱斯顿队长发了狂地喊着「停火」，在事后的审判中，他坚称自己从来没有下过开火的命令，但当时，疯狂的士兵们显然已经不再受他的管束。有十一名市民中弹，三人当场丧命，两人重伤，凶多吉少。

    或许早就有人预料到，早春的波士顿并不会像银装素裹的外表一样平和。

    雪地上，波士顿市民的鲜血尚没有完全失去温度，在街头巷尾，更大的力量就已经开始汇聚。围攻普莱斯顿队长的人群被子弹驱散了，但更多人开始走上街头。

    普莱斯顿队长不得不叫来了更多人手，英军第二十九团几乎全员出动，才勉强把市民拦在了州政府大楼以外。

    州长托马斯·哈钦森向着人群一再喊话，再三保证会对凶手进行公正的审判，这才让民众的怒气暂时平息。

    

2. 三个鸡蛋上跳舞

    在当时的政界，无论是支持英国的一方还是代表殖民地十三州利益的一方，都期待进行一场足以服众的审判。

    对于前者来说，如果杀人者轻易脱罪，无疑是对波士顿反抗情绪的火上浇油；

    而对于后者来说，如果真的让六名士兵和他们的队长上绞刑架，那么英军的报复也在所难免。

    公平的审判，说起来轻巧，但在当时的局势下，谈何容易？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缺乏一名足够优秀的辩护律师。他必须有足够的威望，能让殖民地民众相信这不是英国的一条走狗；

    他必须具有出色的辩才，能在陪审团面前让看似最不值得同情的被告人也能被理性看待；

    他必须接受过扎实的法律训练，能从一团乱麻般的事实中，抽离出直达定罪核心的部分加以演绎。

    更何况，在反英情绪日益强烈的波士顿，担任英国国王「刽子手」们的辩护律师，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风险，要赌上自己的安全和名誉。

    约翰·亚当斯符合以上这三点。

    这名毕业于哈佛大学的高材生，不久前因为着力于推翻英国队对殖民地征收的印花税，而拥有了很高的民望，他在报纸上发表的一系列政治评论，也让他成为了那个时代名噪一时的「网红律师」。

    当波士顿其他律师都小心避开这个烫手山芋时，亚当斯出人意料地宣布，他将为英军士兵辩护。

    据说，普莱斯顿队长的朋友在亚当斯面前哭成了泪人，说自己敲遍了律师的门也找不到辩护人。

    亚当斯明白，因为他一贯反对征税的立场，普莱斯顿肯定不会把自己作为可以信赖的人选。此时抛下尊严相求，想必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亚当斯认为，在这个群情激昂的时刻，需要进行一场程序上无可挑剔的审判，才能捍卫法律的尊严，而自己应当扮演好辩护律师的角色，不能让审判变成一边倒的局面。

    可以说，他当时是在三个鸡蛋上跳舞，夹在了英国国王、殖民地人民和自己的客户之间，稍微踏错一步，就可能铸成大错。

    如果消极怠工，让英国人蒙受不公，那么四个